何 雪
看過今年的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入殮師》的人會發現,男主人公小林為逝者梳妝時的動作,竟然像舞蹈一般優雅、詩意。不過電影畢竟是電影,真實生活中的80后遺體化妝師告訴我們,為逝者化妝的日子既不唯美也不詩意,還要默默承受世人的有色眼光——這么孤獨的工作,你還敢嘗試嗎?
不潔的不是遺體化妝師的手
握手是各個國家各種膚色的人通用的基本禮儀,但對遺體化妝師來說,卻是難以逾越的一道心靈障礙。試想一下,有人熱情地向他們伸出右手,笑盈盈地問上一句:“您在哪兒高就呀?”“殯儀館,遺體化妝師。”對方瞬間僵硬的表情和退縮不前的右手,一定相當于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電影主人公小林經歷了這樣的遭遇,他從曾經的大提琴手,“墮落”成整天和遺體打交道的入殮師,妻子罵他“骯臟”,不愿被他觸碰,朋友斥問他“為什么不去找個更正經的工作”,然后拉著妻子女兒遠遠離開;就連陌生人都要繞著走,鄙視他是“搞死人的”。
遺體化妝師的工作果真如此污穢不堪么?在南京市殯儀館工作了一年半的方蕾,為我們詳細講述了她的工作內容。這個漂亮年輕女孩,講話斯斯文文,笑起來兩個小酒窩,完全看不出那種所謂的“陰晦”。
“如果是一般遺體,化妝程序和普通化妝差不多。”現在,方蕾每天要處理四到五具遺體,正常過世的老人只需要15分鐘時間。這天上午,她接到的工作任務是為一位剛過世的78歲老爺爺化妝,遺體已經注射過防腐劑,存放在能夠保持零下20攝氏度的恒溫水晶棺里。
穿上淺藍色的工作服,戴上無菌手套,仔細琢磨逝者面容和生前照片之后,方蕾開始動手,“只要不是腐爛或者損壞嚴重的尸體,我們一般不戴口罩,因為停靈間裝有先進的臭氧空氣凈化系統。”逝者的面孔灰暗干燥沒有彈性,不容易著色,方蕾先用蘸上消毒水的棉花進行基本清潔,然后為其抹上一層面霜。“我們不會化濃妝,目的是讓逝者看起來和生前一樣。”方蕾還告訴我們,由于死后皮膚會收縮,有些男性逝者的胡子看起來像長長了一樣,這就需要在化妝前先為其刮胡子。
接下來就是上粉底了。方蕾根據逝者生前的照片調出粉底液的顏色,然后用化妝棉細心地涂在逝者的臉上。隨著她手部動作翻飛,老爺爺的臉色漸漸變得柔和。方蕾又用筆、海綿以及形狀各異的毛刷,在逝者臉上認真勾畫,盡量還原他生前的模樣。最后,她拿起梳子,細心地將逝者的頭發梳理整齊。突然,逝者的嘴巴似乎動了一下,但方蕾絲毫沒有介意,又接著把棉花塞進逝者的口鼻耳中,防止體液流出。“我會想象成給睡著的人化妝,雖然第一次看到逝者動了的時候很害怕,但師傅說這只是常見的死后皮膚收縮,后來就漸漸習慣了。”
在方蕾的巧手下,這位往生的老人看起來果真像睡著一樣,沒有一絲污穢和腐壞。工作完成后,方蕾用消毒水仔細清洗了雙手,不過她依然盡量避免和我們握手。
“不是我不想握手喲。”年輕女孩又露出了酒窩,“因為怕對方覺得困擾,所以我們習慣了不主動握手。”其實,不潔的不是遺體化妝師的手,而是人們畏懼死亡的心,這讓世俗不可避免地疏遠了那些經常與死亡接觸的人。
工作內容不敢直說
電影中的小林,誤以為自己應聘的職位是旅行助理,迷迷糊糊地和社長見了一面就被當場錄取。回家之后,妻子問起“新工作是什么?”小林支支吾吾地嘟囔“婚喪相關”。妻子誤以為是婚禮會場的工作人員,于是一個郁悶一個開心,兩人懷著不同的心情吃起了牛肉火鍋。
聊到這里,方蕾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我也差不多哦!父母帶我出去應酬,別人問起我的工作,我媽一律回答是在‘民政局!”方蕾也知道,父母并不是不支持自己的工作,而是在意雙方的心情。有一次,全家人參加親戚的婚禮,在得知方蕾在殯儀館工作之后,可憐的姑娘身邊頓時出現了半徑超過1米的“真空地帶”。
“他們在旁邊議論的話我全都聽見了。”方蕾當時很受打擊,“有人說我晦氣,還悄悄告訴新娘不要向我敬酒。有的大人前一秒還掛著笑臉和我打招呼,后一秒就立刻拉開自己的小孩不許他靠近我。”知道她工作的人覺得忌諱,方蕾自己也因此郁悶,雙方都不舒服,何必呢?索性以后就統一說成是民政局吧一于是,媽媽的建議就這樣延續到了現在。
為了避免這種麻煩,方蕾采取了更直接的辦法:盡量不去參加集體活動,尤其是別人的婚禮、生日之類的喜慶聚會,就連周末她都很少出門,免得碰到熟人尷尬。
“有空就去健身房練練瑜伽,或者在網上看電影玩游戲,還是有很多活動可以做的嘛!”方蕾看得開,但她心里也明白,自己已被罩上一層孤單的面紗。
工作沒法永遠瞞下去,電影里妻子最終還是知道了小林的真實工作。一句“你的工作,將來可以堂堂正正地對孩子說出口嗎?”問得小林啞口無言。面對同樣的問題,方蕾仔細想了想說:“遺體化妝師是一份很有意義的職業,通過我們的手為逝者留住最后的美麗。我相信將來大家一定會理解這份工作,我們和孩子應該都不會受到偏見。”
相信孤單不會長久
“如果我是奧斯卡的評委會主席,一定再給《入殮師》頒一座小金人兒:‘最佳社會效應獎!”方蕾笑瞇瞇地表示。電影中,入殮師為逝者凈身、更衣、化妝的一連串動作,充滿了舞蹈的唯美和韻律感。小林的妻子和朋友正是親眼觀看了小林為逝者入殮的全過程,從而大受感動,改變了對他職業的看法。
《入殮師》在日本產生了驚人的效應:群眾開始關注喪葬業:另一部講述入殮師故事的小說《納棺夫日記》也賣到脫銷。在中國,看過電影的觀眾紛紛表示:“入殮師的工作原來如此和諧。這部電影告訴我們,不懼死,才能更好地生。”
許多年輕人開始理解方蕾們的工作。加上工作穩定,收入不算低,殯儀職位正在由冷轉熱。今年南京市殯儀館招聘5名“遺體化妝師”,竟吸引了400多人報名,其中不乏碩士畢業生。“有人說這是因為今年工作不好找,大學生才跑來胡亂扎堆。不過想當化妝師也沒那么容易,許多人肯定過不了面試那道關卡。”
方蕾口中的“那道關卡”,是成為遺體化妝師的必經之路—觀察尸體。考官會要求應聘者們近距離觀察三具真實的遺體,其“驚悚度”依次上升。去年招聘時,方蕾是唯一一名能扛到最后的女生。
作為年輕員工的代表,方蕾參與了今年的面試。第一關是一具老人遺體,看起來和睡著的人沒什么兩樣;第二關是一具意外死亡的遺體,臉部和嘴角有大片已經干涸的血跡;最后一具遺體的慘狀,就連經驗豐富的方蕾也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是一名被大卡車碾死的女子,頭被軋掉了半個,面目全非,右手也被碾得粉碎,上臂以很夸張的角度凹下去一大塊。
“雖然血腥味不是很濃,但還是有人沖到廁所嘔吐了。”讓她欣慰的是,有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堅持了下來。“我的同伴又增加了,這是一個好兆頭!”方蕾的臉上是掩藏不住的歡喜。這點很容易理解,作為殯儀館唯一一個80后女化妝師,她已經寂寞了很久。
年輕人有一腔熱血固然很好,但被社會廣泛接受還需要時日,用方蕾的話來說:“自己完全習慣,家人已經接受,世俗還在避諱。”希望遺體化妝師的孤單之路不會走得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