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于奈何橋的亡靈

魏寒楓

燭光斧影類的宮廷疑案，史不絕書，是帝王文化的鮮明特色。愛新覺羅·載湉就是最后一位遭此不幸的皇帝。如果逝者真有亡魂的話，他又是一位幸運者。從來不曾有一位迷迷糊糊死去的皇帝，竟然時接今古，通過現代科技，死因真相大白。

這是一個龐大而權威的官方課題組。里面包含中國原子能科學研究院、北京市公安局法醫檢驗鑒定中心這樣的權威科學機構，搜集足夠充分的物證材料，運用足夠現代的科學手段，通過足夠嚴謹的論證程序，得出鐵證如山，載湉死于砒霜中毒。這是一個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歷史調查事件，但我更愿意從人道主義看。

曾見過電視報道，有位父親傾家蕩產煎熬經年找出殺害兒子的真兇，佘祥林冤獄十載，山西黑磚窯還有苦尋不得的失蹤者，歷史學者，就經常承擔判官角色，昭雪沉冤，還兼神父功能，安息亡魂。臺灣學者高陽窮盡心力論證出，同治亡妃董鄂妃，就是被擄到北京的一代名妓董小宛。看過后九曲回腸，黯然神傷，仿佛地底下有魂靈在呼喊。不管高陽結論對錯，這種嚴謹對待古人的精神，比起我看過諸多國內學者，簡單粗暴地斷語，有良知得多。

有句口頭禪，苦不苦，想想薩達姆，世上還真找不出幾個比光緒更苦的苦命人，他的一生，母不能養，父不能尊，妻不能保，子不能生，權不能用，志不能伸，被人毒死了，多少年來還頂著個陽痿遺泄病弱致死的窩囊名。如果世上真有像《指環王》里那樣永遠徘徊于奈何橋的亡靈，則這位可憐人，趕在死去100周年之際，沉冤部分昭雪，差不多可以安息了。

是誰授意謀殺載湉還有待考證。載湉如果重掌國柄。慈禧身后是個問題，從這個角度說，慈禧授意很正常；袁世凱授意似乎不太可能。禁宮深院，談何容易?如果沒有慈禧的準許，誰敢賭這個博?說袁世凱買通李蓮英，跡近市井謀殺。“文革”那么亂，廢黜多少文武，扔出中南海關在亂七八糟的地方，如無最高指示，誰敢亂來?慈禧生命中最后的時間都能安排后事，還沒有老糊涂。

著名書法家啟功曾回憶說，慈禧太后臨死前，他曾祖父愛新覺羅·溥良(禮部尚書)正在值班，看見一個太監端著個蓋碗從樂壽堂出來，太監說是老佛爺賞萬歲爺吃酸奶，送去后不久光緒皇帝就駕崩了。根據光緒死因科學結果，這段回憶倒是挺合理。砒霜是白色粉末，沒有特殊氣味，與面粉、淀粉、小蘇打很相似，所以容易誤食中毒。酸奶也是白色的，砒霜放在里面，加上味道不重，的確不容易看出來、吃出來。光緒死于下午五點到七點左右，按說宮廷飲食文化，防毒是君王最起碼的警惕，是早幾日就天天賞酸奶，光緒警惕性下降呢?還是平白無故端來一碗致命武器，讓他滿腹狐疑呢?或者他要不喝，幾個太監按住強灌呢?沒有人知道光緒喝下毒藥前后的狀況。

光緒生于1871年，比沈鈞儒大四歲，比徐特立大六歲，比黃炎培大七歲，比孫中山小五歲，比吳稚暉小六歲，如果長壽一點，活到1949年則78歲。這完全有可能。想想很奇妙。如果是這個年齡，那就可以進入現代史了，他死后這個時間段，發生了多少事啊。現實一點假設，如果他是末代皇帝，君主立憲還真難說。溥儀是所謂沖齡踐柞的兒皇帝，沒有任何權力基礎和道德資本；不像光緒，包括孫中山在內，所謂世沐光緒朝皇恩都已經幾十年了，革命缺乏足夠的道義支撐。梁啟超曾感嘆君主立憲在中國不可為，中國人不可能認一個滿族君主，甚至建議迎立孔子后代。歷史的偶然和不規則，哪是人類可以把握的呢?

(摘自《新聊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