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霞
《國家目標下的科學家個人自由》,馬佰蓮著,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年6月版,29.00元
“不自由,毋寧死”,這是美國著名政治家、演講家——帕特里克·亨利于公元1775年發出的振聾發聵的口號,它激勵了千百萬北美人為自由獨立而戰。對自由的追求是千百年來人類行為的永恒動力之一。自由對于科學創新活動而言,則具有更為深刻的意義。由于科學研究本身具有的不確定性和復雜性,科學就其本質而言是很難計劃的,自由探索是科學的本質特征。然而在由政府主導社會資源配置的大科學時代,國家普遍對科學事業施行有目標的規劃管理,科學家的選擇只有被納入國家規劃和計劃,才能獲得實現的機會。如此一來,科學家的個人自由空間在很大程度上不得不交由國家控制。在這樣的背景下,科學家的自由探索與社會發展的需求如何協調,科學自由與國家目標如何得以統一,如何在學理上厘清二者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等問題就變得重要而又迫切。山東大學馬佰蓮教授的新著《國家目標下的科學家個人自由》最近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作者力圖以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和觀點為理論分析視角,在充分占有大量文獻的基礎上,較為深入地探討了這個重要問題。書中觀點獨到,新見迭出。
首先,深入考察分析了科學家個人自由的本質。
自由是實現科學創新的基本條件,是科學家從事科學活動的一項基本權利。追求自由是科學家最重要的品質,也是科學的基本精神。作者提出,科學家個人自由不是無限的,而是有限的,是權利和義務的統一,具體包括內在自由和外在自由兩個方面。其中,內在自由是科學創造活動不可缺少的精神品質,是科學創造的源泉,也是科學家的一種獨立意識和獨立人格;外在自由是科學家所享有的能夠自由地探索真理、傳播科學思想的經濟和政治權利,是科學活動的社會環境。科學家個人自由也不是絕對的。它是一個歷史范疇,隨著科學知識生產制度的變化,科學家個人自由的形態也在發生著不斷演替。
其次,提出了科學家個人自由的三種歷史形態:無待自由、職任自由和責任自由。
作者對所論問題從歷史的角度進行了深入的考察分析,概括提煉出科學家個人自由的三個發展形態:無待自由——職任自由——責任自由。作者提出,從古代科學萌芽到19世紀中期的科學研究是業余性的,研究者不以科學為謀生手段,個人興趣是探索的動力,科學家個人自由以求真為基本特征,是一種主要表現為內在自由的自由形態,是一種“無待自由”。19世紀中葉以后,科學研究成為一項專門的職業,科學家開始把從事科學作為謀生的手段,定向集團的協作勞動逐步取代了個人興趣驅動的自由研究,科學家個人自由是在完成定向任務前提下而享受的一種“職任自由”。職任自由與無待自由是兩極對立的,它實現了權利層面的外在自由,但科學家因過于屈從于某些實際利益而失去了捍衛真理的尊嚴。二戰后,尤其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科學研究進入國家目標化的大科學時代,科學家的自由和首創精神已成為實現國家目標的重要條件,科學家擔當的社會責任重大,作者認為國家目標下的科學家個人自由本質上應該是一種“責任自由”,責任自由是實現了內在自由和外在自由的辯證統一的自由形態。這樣,作者結合科學研究的社會歷史形態,給出了研究自由的本質及演化規律,為進一步認識和討論這個重要理論問題提供了一個簡明的分析框架。
第三,提出維護科學家個人自由是政府和科學家的共同責任。
研究自由是科學健康和持續發展的重要條件。作者提出,責任自由作為當代科學家真正應有的自由形態,這里的責任包括科學家的責任和政府的責任兩方面的含義,意味著在國家目標化的背景下,科學家個人自由需要政府和科學家雙方共同來維護。從科學家的角度來看,無論是個體科學家還是科學家共同體。都有責任維護科學的精神文化價值。將對科學的追求理解為一種不謀私利的真理探索,堅持科學的客觀性,而不是屈從于金錢和外在權力意志;科學家不僅要承擔科學知識生產的責任,而且還應該自覺承擔相應的社會責任,具有促進科學知識傳播和普及的責任,以及促進科學知識利用的責任。
從政府的角度來看,政府應當尊重科學研究的規律,健全科研管理體制和運行機制,在對科學資源的計劃安排中注重為科學家的研究自由提供必要的政治和經濟保障。具體包括如下幾個方面:一是鼓勵和保護科學家的自由研究:加大對基礎研究的資金投入,穩定一批有興趣、又有能力的基礎研究隊伍,給予這些機構以充分的自主權,減少行政力量對科學資源分配的直接干預;二是培育創新精神:建立健全法律法規以保障科學民主,允許和寬容自由研究中的失敗,促進科學家之間的交流與合作;三是規范學術評價體系:主要依靠科學共同體的評價,充分發揮學會的作用,減少行政力量對科學活動的直接干預。總之,需要變政府的直接干預為大目標和大方向的引導,實現從科研管理中的“大政府,小社會”體制,向“小政府,大社會”體制的轉換。
這本書探討的主題是國家目標下的科學家個人自由問題,其實質是有目標的計劃和研究自由之間的沖突與協調的問題。在科學原始創新和自主創新備受關注的今天,這既是一個意義重大的理論問題,也是一個頗為敏感的現實問題。馬佰蓮教授沒有放逐問題,回避現實,而是直面這一問題,嘗試著從哲學與現實相統一的角度對這一問題進行了深入的思考和探索。這項研究工作無疑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實踐意義。
就其理論意義而言,關于計劃科學和科學自由的關系問題是貫穿20世紀科學發展史上的一個反復引起論爭的問題。但人們對這一問題最終并未達成共識。作者從哲學的角度審視這一對矛盾,深入揭示了科學家個人自由的本質、類型及其演變規律,概括出了科學家自由的三種典型形態:無待自由、職任自由和責任自由,系統地探討了有目標的計劃和科學家的自由探索之間的沖突與契合規律,闡述了計劃和自由之間的多維關系,最后給出了實現國家目標和個人自由統一的基本路徑,推進了這一研究的理論進展,實屬目前這一領域的理論開拓之作。
就其實踐意義而言,自由是實現科學創新的基本條件,也是科學的基本精神,科學家的個人自由問題貫穿于科研活動的各個環節,是科學事業成敗的關鍵,也是政府在科學政策制定中必然要面對的重要現實問題。作者運用哲學和社會學相結合的方法深入探討了研究自由與國家目標的關系,努力尋求二者之間的結合點和統一性。結合中國科研環境的實際,討論了科學家個人自由在中國的實現問題,特別是所強調的科學家的責任的實現在當今中國的基本路徑。這些立足于我國科研現實的學理性研究無論對于科學研究本身,還是對相關政策的制定,都將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另外,作者在表述、論證自己觀點的過程中思路清晰,行文流暢,引用的文獻資料豐富翔實,論證的歷史感和層次感很強,說理透徹,整部書稿的謀篇布局展現了較強的內在條理,體現出作者深厚的自然科學學術背景和寬闊的理論視野。
當然,科學研究活動本身是復雜的,科學與政治的關系也是復雜的,作者對科學家自由的三種形態的概括顯然帶有較大的理想成分,對這個現實敏感問題的立論和論證,主要停留在學術調研和文本分析上,對我國科研環境的實際情況的田野調研不夠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