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 杰
美國總統奧巴馬中國之行,英美報刊劣評如潮。面對中國的崛起,奧巴馬來到中國,要求人民幣升值,無功而還,無助于減少美中貿易的逆差和失業率。中國是美國的債權國,欠債的人,在債主面前,腰板硬不起來。難怪西方輿論驚呼:奧巴馬當總統,是美國走向永久衰落的開始。
從亞洲回國之后,阿富汗增兵問題是擺在奧巴馬辦公桌上的星火急務。軍方要求火速增兵4萬,奧巴馬卻遲疑了,競選時的意氣風發不再,因為美國今天的處境,與20年代的英國相似。
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后,英國元氣大傷,地圖的賬面上,英帝國還處于日不落的優勢,但身為帝國,英國在全球肩負的擔子愈來愈重。十月革命勝利的蘇聯,成為英國利益的新挑戰。蘇聯支持印度民族主義的反美勢力,因為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英國征用了150萬印度兵到歐洲戰場,宗主國不知感恩,英國的軍官戴維,在印度阿姆利則殘酷鎮壓了印度民間的一場反英起義,向平民開槍,屠殺400人,英國的知識分子嚴厲譴責,戴維調回倫敦。
這時北愛爾蘭也爆發了獨立運動,英國也在北愛開槍,血洗街頭,殺害了獨立領袖麥克·柯林斯。幾乎與此同時,本由英國劃定的阿富汗與印度的邊界,局勢不穩,阿富汗趁英國抽調印度兵力參加歐戰的同時,滋擾邊疆,爆發了第三次阿富汗戰爭。
國內經濟衰退,失業人口暴增,國外則帝國版圖連綿失火,戰線越拉越長,爆炸的火藥庫越來越多。以有限的國力,英國無暇兼顧印度的起義,阿富汗的嘩變,北愛爾蘭的叛亂,美索不達美亞平原伊拉克和巴勒斯坦的反抗。《泰晤士報》社論說:“還要犧牲多少英軍的生命,只為了在伊斯蘭教人口的國度里,施加一個他們從來沒有要求過的選舉制度?”
美國的2010年,與英國的1920年相似。奧巴馬的處境,又與60年代美國總統約翰遜雷同。今天的阿富汗,就是60年代的南越,阿富汗總統卡爾扎伊,就像南越的吳庭艷。美國投下的本錢不少,扶植的當地政府卻貪污腐化。卡爾扎伊政府雖然親美,但警察收受賄賂,政權腐敗,人民反而想塔利班重新出山,保護他們。塔利班指示游擊隊“善待人民”,“不拿群眾一針一線”,保證上臺后推行新“民主主義”,讓婦女也能上學。美麗的諾言是不是謊話?阿富汗人民無心辨認了,只覺得卡爾扎伊政府腐敗。美國增兵也不是,撤軍也不行。
今天的美國比80年前的英國處境更不妙。當時的英國,依舊橫行五洲四洋,新生的蘇維埃政權,無力構成對英帝國利益的威脅。然而21世紀,不但“金磚四國”的崛起挑戰已經形成,伊朗將擁有核武,朝鮮挑釁連連,非洲腹地大空。難怪中國可以趁這個空檔,大力發展與黑人兄弟的資源買賣。當年英帝國連丘吉爾都無法逆轉的衰敗,今天以“太平洋總統”自居的奧巴馬,不論才智膽色,還是面相底氣,又豈能與丘吉爾并稱?
然而,美國是不是從此走向解體衰亡?卻也未必。首先,美國擁有的軟實力:自由、民主、人權,對全世界的魅力不減。即使口頭上視美國為敵的許多國,其政府官員、子女親戚、貪污豪奪,卻以在美國擁有房地產和綠卡為安全感的保證,還是許多第三世界國家子民心向往之的一面圖騰。身為最強大的英語國家,以美國為首的三權分立和契約精神,比起烏干達、緬甸、津巴布韋一類“殖民地人民翻身作主”的失敗政權,還是文明生活的象征。不錯,美國一點也不完美,富人只要有錢請得起律師,打官司勝訴的機會,與窮人并不均等。但替窮人爭取權益的律師,都不會受政府逮捕判刑.加上創作和思想的自由,好萊塢拍得出《2012》的末世災難電影,不但計算機特技精良,而且戲中的白宮吞沒于洪水,美國總統死于非命,美國人的器量大,不怕自嘲,因為他們知道,美國擁有培養軟實力的開放環境,能吸引全世界的優秀人才、
美國會不會步羅馬帝國瓦解的后塵?羅馬覆亡,根子里是因為皇權不受制約,共和體制脆弱,而且不論多強大,羅馬并不崇尚人權平等,公然有一個奴隸階級。美國會不會像英帝國一樣衰微?英國的帝國管治很排外,有很深的種族主義的基礎。這些致命的缺點,美國都沒有。歷史的變動,經濟是巨大的生理因素,但政治制度是根本的靈魂,只要靈魂不墮落,也不至于亡國。這是從亞洲回國后的奧巴馬要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