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草大王的冰糖橙園

陳雅琴

圖lC

他曾經是大名鼎鼎的煙草大王，從玉溪卷煙廠到紅塔集團。現在，和煙草沒有關系了，他仍然是“大王”，哀牢山下遍野的黃橙子就是明證。難怪有人說，老褚就是個葫蘆，怎樣用力把他按到水下，也總是要浮出來的。

過癮

褚時健好飆車。他的司機是原來在紅塔就跟著他的。每次來果園，一般開一輛凌志。雖是盤山路，但開得極快。據果園員工說，他們年輕人坐著都暈，但是81歲的褚時健不暈，還覺得過癮。

戛灑，初見果園

戛灑。云南玉溪新平縣西部小鎮，哀牢山東麓。從這里往西6公里，有一塊800畝的果園，叫戛灑硬寨：往西16公里處，另有一塊果園，叫做水塘新寨，占地面積1600畝。這里是干熱河谷地帶，太陽很毒，氣溫很高。距戛灑200多公里的玉溪氣溫是25攝氏度，這里能達35攝氏度。

這是褚時健的果園，2400畝。2002年底，因“嚴重糖尿病”保外就醫不久的褚時健回到戛灑，辦果園種冰糖橙。他很熟悉這個小鎮，1963年到1979年，他在這里辦過糖廠，干了近10年廠長。

如今戛灑小鎮頗似一座小縣城，而20年前，這里連公路都沒有。褚時健剛來這里開果園的時候，還是一片荒山。褚時健之所以能在短短幾年時間里，把一片荒山變成花果山，成功的秘訣就一條——他沿用了當年經營煙廠時的管理辦法。以前在管理煙廠時，褚時健實行了“單箱卷煙工資獎金含量包干”制，現在，他給種橙的300多名果農定了生產標準，標準細到每棵果樹每年應該結多少果。

戛灑硬寨的半山腰處，有一棟兩層的小樓，是褚時健的果園辦公樓。樓前有水池，大概有足球場那么大，用于果林灌溉。水池的水來自山頂上的泉水。7年前，褚時健找原來的部屬、朋友借了數千萬元，成立了新平金泰果品有限公司。他的朋友帶來十幾輛推土機，整平了這塊原本的甘蔗地。

褚時健目前住在玉溪，原來紅塔分給他的別墅，別墅有兩層，地面面積約三百來平方米。一樓有花園，每當有人走進園子，兩只鸚鵡大聲叫著“歡迎光臨”。每個月他來戛灑果園4次，每次都要到地里看看。每月的27-30日他必然是在果園的，因為發工資都要他簽字。

褚時健閑不住。他告訴果園的人，他喜歡工作。他說要是在家里坐一天，他都覺得心慌。他辦事很講效率，80多歲的人了，如果他電話說次日8點到果園，從玉溪到新平、再到戛灑，再到果園，有200多公里，全是山路，坐公共交通車要四五個小時。開車從玉溪到果園也要3個多小時，但說了8點到，他一定會準點。因此，管理人員誰也不能遲到。

褚時健好飆車。他的司機是原來在紅塔就跟著他的。每次來果園，一般開一輛凌志。雖是盤山路，但開得極快。據果園員工說，他們年輕人坐著都暈，但是81歲的褚時健不暈，還覺得過癮。

2008年，果園的純利潤是1800萬元。目前果園還沒有收回4000萬元的成本，但褚時健說，盈利也就是這一兩年的事。

1800萬元，褚時健種冰糖橙一年的收入，不到他種煙草時的百分之一。

昔日紅塔風云

在云南，一說“老褚”，都知道是在說原來玉溪卷煙廠的那個褚時健。老褚1928年出生于云南一個農民家庭，高中文化，1949年參加云南武裝邊縱游擊隊，1952年加入中國共產黨。他從服務員、指導員干到區長、區委書記、玉溪行暑人事科長。1979年，51歲時被任命為玉溪卷煙廠廠長。1995年，玉溪卷煙廠改制為玉溪紅塔煙草(集團)有限責任公司。

今天一提起云南，人們首先能想到兩件事，就是煙草業和旅游業。如果沒有褚時健，就不會有玉溪卷煙廠，也很可能就不會有云南的煙草業。世人也根本不會知道，云南還有個叫玉溪的地方，在玉溪有個紅塔山。

玉溪卷煙廠的存在，改變了一個地區。在其他地區工廠的工人還拿著三四百塊工資的時候，玉溪卷煙廠的工人每月能凈八四五千，高額的利潤也養活了一群下游企業。煙草也造就了玉溪，它從一個無名的三線城市變成了一座工業城市，昆明專門修一條高速公路通往玉溪。當昆明機場搬遷的時候，一度發生資金上的困難。玉溪方面表示，歡迎把機場建在玉溪附近。這樣的話，國家不用掏一分錢，他們甚至還“贈送”一條昆明至玉溪機場的高速公路。

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褚時健的所得。褚時健51歲在玉溪走馬上任，69歲落馬。18年里，他個人的收入連同獎金一共80萬元人民幣，平均年薪不到5萬元。褚時健卻為國家貢獻了超過1400億元利稅。有人算了一下，相當于老褚每向國家貢獻十幾萬，國家才給他“提成”一塊錢。

褚時健成了中國的“煙草大王”，全國最紅的國企紅人。如同一個神話。但這個神話終結在1995年2月一封來自河南三門峽的舉報信上。

據1998年1月新華社報道，褚時健的“女兒共索要和接受3630萬元人民幣、100萬元港幣、30萬美元，妻子及其他親屬共收受145.5萬元人民幣、8萬美元、3萬元港幣及大量貴重物品”。褚時健本人，后來被檢察機關指控涉嫌貪污和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最主要的情節是，他把巨額公款直接劃到自己的名下，其中一筆是174萬美元，另一筆156萬美元。

褚時健后來有如此供述：“當時新的總裁要來接任我。我想，新的總裁來接任我之后，我就得把簽字權交出去了，我也苦了一輩子，不能就這樣交簽字權。我得為自己的將來想想，不能白苦。所以我決定私分了300多萬美元，還對羅以軍(時任紅塔集團總會計師)說，夠了，這輩子都吃不完了。”

這筆“這輩子都吃不完”的錢，給已近古稀之年的老褚帶來了牢獄之災。1999年1月9日，云南省高級人民法院的一份長達8000字的判決書，以貪污和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判處褚時健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如果褚時健的日歷就這樣結束，也許，他至多只是改革中的一個注腳，但他執意要將日記續寫下去。出事之后，命運給他的打擊接二連三：女兒在獄中自殺、妻子一度精神失常·但一切都沒有擊倒他，入獄后不久，他的刑期從無期徒刑減為有期徒刑十七年。2002年春節，他因為“嚴重的糖尿病”被獲準保外就醫。拖著病體，冒著重新入獄的風險，褚時健執著地干起了果園。

2008年的最后一天，在云南當地媒體發布的“改革開放30年影響云南30人”中，云南玉溪紅塔煙草集團原董事長褚時健赫然名列其中，而且排名第五。

從煙王到果王

在田頭，82歲的褚時健和農民拉家常，生活好不好，身體好不好，有什么困難沒有，瑣碎小事，一一道來。這是他在玉溪卷煙廠時養成的習慣，他一般不在集團辦公，而在田地間考察，煙葉的質量就是這樣出來的。

按公斤對栽果的農民進行獎勵，這是褚時健的想法。這一下，果園的利益和農民捆綁在一起了。“農民很現實，滿意就干，不滿意就不干了。”這一下，讓農民覺得不是給老板打工，而是自己給自己打工了。“農民心思多、雜，褚時健是經歷過很多風浪的人，他能把握農民的心態。”員工說。

從今年起，因產量增加，前景不錯，褚時健決定將給農民的獎勵從3角提高到5角，一戶兩口人，最多能收55噸左右，最高收入有2.7萬元，但絕大多數達不到這個收入，一般一戶收入能達到1.8萬元左右，比外出打工掙得還多。

繼續

如果褚時健的日歷就這樣結束，也許，他至多只是改革中的一個注腳，但他執意要將日記續寫下去。出事之后，命運給他的打擊接二連三：女兒在獄中自殺、妻子一度精神失常……但一切都沒有擊倒他。

否定

“以前社會上有很多人說，你褚時健搞煙廠搞得那么好，那是因為政策好，云南煙得天獨厚，煙廠交給挑扁擔的都成。他做果園，就是想否定這個。”

為什么想到種橙子，而且是這么貴的?在昆明，街上的橙子10塊錢4公斤，而褚時健種的冰糖臍橙1公斤8塊錢都買不到。“我弟弟以前也是搞水果行業的，從他那里了解了中國水果行業的相關情況。美國的水果一直在世界前列，所以我不服氣，我就想到了搞水果。我嘗了很多冰糖橙，湖南的，國外的，感覺都還有不足。后來發現橙子含維生素多，吃了對身體有益，又容易儲存，所以就下狠心種這個果子。”

老伴馬靜芬補充：“以前社會上有很多人說，你褚時健搞煙廠搞得那么好，那是因為政策好，云南煙得天獨厚，煙廠交給挑扁擔的都成。他做果園，就是想否定這個。”為種橙，褚時健常常“整個通宵看書”，“蟲害、病害他摸索了好幾年，現在比精通種植業的技術員還懂得多”。

褚時健把關極嚴，品種不好的、個子太小的、質量不好的橙子，他都讓農民夾掉了扔掉。他考慮到，別人會說這是褚時健種的橙子，如果差了，丟臉，也壞名聲。昆明一些銷售商經常打出“褚時健種的冰糖橙”的廣告語，橙子賣的還算火爆。褚時健覺得還不夠，什么時候超過美國的新奇士，那才是牛。

2008年，褚時健的冰糖橙的產量有3500多噸，今年可能有4000多噸，冰糖橙收割一般從當年的11月10日開始，到12月20日就必須收割完，放進冷藏庫，春節前全部售完。

褚時健的果園產的冰糖橙名為“云冠”牌，寓意“云南之冠”。“云冠”牌冰糖橙供不應求，每年全國煙草系統就要幫他消耗1000噸左右。因為口味好，不僅供應云南本地市場，還遠銷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優質優價，“云冠”6至8元一公斤的批發價，比普通冰糖橙價錢高一倍。

褚時健本來還想辦個果汁廠，這樣能將果品深加工，但他考慮到年齡已大，兒子對他的果園并不感興趣，無人幫他經營事業，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放棄了。“如果再年輕個十年，我肯定會辦果汁廠。”

剛辦起果園時，很多人佩服他重新出山的勇氣，但看好其前景的人卻并不多。2004年，《中國企業家》雜志記者在《褚時健英雄遲暮》一文中對褚的評價代表了很多人的看法：“英雄暮年，壯心不已。但是看起來，這個諸病纏身、走路遲緩的老人離那個英雄越來越遠了。”5年過去了，已至耄耋之年的老褚要向所有人證明；自己還是那個英雄。

2002年，萬科集團董事長王石到果園看望褚時健，王石感慨地說：“褚時健讓我感到意外的是，他興致勃勃地告訴你六年之后，這里將是什么情景。”

所有人都承認，老褚做的事，不是一般人能做的。甚至除了他，沒人能做到。

“如果我遇到他那樣的挫折、到了他那個年紀，我會想什么?我知道，我一定不會像他那樣勇敢。”王石說。

2009年2月，褚時健和妻子馬靜芬遍邀諸多好友參觀他的果園，他已經打出了品牌。81歲了，褚時健的日歷還在繼續，煙王之后，是果王。他不擔心做好了沒有人繼承，兒子瞧不起，不肯學，但是外孫女很支持，留學回來后，已經多次到果園來學技術，學管理，要準備管理外公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