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發(fā)展戰(zhàn)略與新世紀中國村民自治

趙秀玲

內容提要 經過近三十的發(fā)展,中國的村民自治取得了令世人矚目的成就,但它存在的問題也是明顯的,尤其是進入新世紀,村民自治的困境漸漸顯示出來,并嚴重阻礙村民自治的深化和發(fā)展。以往,人們總認為,造成這一困局的原因是由于經濟、政治、制度的阻礙和制約,但我認為,最根本的還是文化維度的被忽略,尤其是文化發(fā)展戰(zhàn)略的缺位。只有確立城、鄉(xiāng)二元的相生相長,而不是相互對立的文化發(fā)展模式,全力推動中國鄉(xiāng)村的文化建設,新世紀中國的村民自治才能真正走出困境,再創(chuàng)輝煌。

關鍵詞 村民自治 文化維度 文化發(fā)展戰(zhàn)略 城鄉(xiāng)互補 新路徑

〔中圖分類號〕D4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09)05-0143-07

如果說,新時期中國的改革開放取得了令世界矚目的成就;那么,村民自治為其一,且是最不可忽略的一項偉大創(chuàng)舉,有人稱之為“靜悄悄的革命”(注:米有錄、王愛平:《靜悄悄的革命——中國村民的歷程》,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不過,也應該看到,進入新世紀,中國的村民自治開始降溫,其發(fā)展過程中的一些矛盾、困惑甚至癥結紛紛出現,有人還對它產生厭倦、懷疑、否定的情緒和論調。不可否認,經過三十多年的發(fā)展,中國的村民自治確實已進入一個快車道,但也處于問題多多的“十字路口”,它將在“光明在前”中面臨新的挑戰(zhàn)。我認為,在中國村民自治初期,人們主要考慮的是經濟、政治、社會等層面的變革,這是頗有道理,也是易見成效的;然而,當村民自治向縱深發(fā)展,尤其在新世紀的巨變面前,我們就必須考慮文化的重要性及其意義,文化發(fā)展戰(zhàn)略的杠桿恐怕是新世紀中國村民自治走出困境、再創(chuàng)輝煌的內在動力。

一、當前村民自治面臨的困境

改革開放之初,中國第一個村民委員會成立即面臨很大的困難,最突出地表現在:沒有黨的政策支撐,缺乏理論的指導與實踐的借鑒。當村民自治在全國范圍內轟轟烈烈地展開,在世紀之交,人們又普遍感到深化難、創(chuàng)新難、提升難。進入新世紀,村民自治中的諸多問題變得更為復雜多樣,制約著村民自治發(fā)展的速度、質量和信心。概括起來,當前村民自治的阻礙主要可歸入以下四類。

第一,富人參政與賄選成風。由于中國農村經濟普遍落后的狀態(tài),所以長期以來,“經濟”一直是個關鍵詞。換言之,經濟發(fā)展成為整個村民自治的重中之重,而選舉能人尤其是由經濟能人帶領大家致富,一直是村民自治關注的焦點。以至于出現這樣的現象:村委會候選人在競選之日,竟眾口一詞地宣誓:如何努力地發(fā)展村莊經濟。而考核與評選村民自治的優(yōu)劣得失,人們也往往將經濟放在重要甚至首要位置!如早在1993年,福建省新羅區(qū)開展的達標活動,主要是“以整頓后進村組織為突破口,以發(fā)展經濟為根本”。(注:中共龍巖市委:《圍繞經濟建設中心,抓好村組織建設》,1993年3月5日)可是,到了新世紀,富人參政愈加突出,尤其是富商全力競選村官成為一種時尚。從一個方面來說,這有助于推動鄉(xiāng)村經濟的發(fā)展,改變村委會成員的內在結構;但另一面,它也有著相當大的副作用,即賄選現象加重,片面強調村民自治的經濟因素及其功能,從而將村民自治引向偏路。比如,北京市通州區(qū)永樂鎮(zhèn)熬硝營村的村民白金福,曾于2007年在村民面前坦然向媒體說:“先不說別的,我本人就賄選。連買選票帶吃喝,砸進去150多萬元。”即使如此,白金福還是落選了,據說,當選村委會主任的杜友俊投入賄選的錢比他還多。(注:佚名:《小小村主任,引得“大款”竟折腰?》,2007年11月28日,“新華社”)以如此巨資參與賄選,又是如此明目張膽、毫無顧忌,不能不令人震驚和深長思之!問題的關鍵是,賄選在新世紀決非個別和偶然現象,而是俯拾皆是,這就更加令人擔憂!本來,村委會的民主選舉處于四個民主之首,且在中國已開展和實行了近三十年,然而它面臨的問題卻最多也最嚴重,這直接對村民自治的健康、深入發(fā)展構成破壞和威脅。更有趣的是,江蘇射陽縣曾出臺一個紅頭文件,為選拔村干部制定了┮幌瞠新標準,即年收入只有達到10萬元才有資格當村官。(注:郝洪:《富人究竟把中國的村民選舉帶向何方?》,2003年9月17日,“人民網”)顯然,這是“經濟至上”觀念在村民自治中的表現,對民主、公正、平等的自治原則具有異化作用。

第二,村官無為和腐敗成風。在選舉之前,候選人往往大肆進行賄選,并發(fā)下誓言;而一旦當選為村官,他們就將誓言置之度外,甚至不擇手段地進行掠取,這是許多村干部腐敗的通例!因為賄選所用的重金,必須在當選后進行補償,且進而可獲更多的利益。就如有的村民所言:“賄選”對于競選者而言,只是一種投資而已,最終他們還要撈回來的。有的村民甚至希望“賄選”,他表示:“往年村主任換屆選舉,一張票三四百元,最高上千元,去年沒有賄選,這任村主任只是事后請大家吃了一頓飯,喝一瓶啤酒,小意思啊。”(注:黨國英:《為什么那些村民視賄選為正常》,2007年3月21日《新京報》)而村官無為和腐敗更是比比皆是,有的還是觸目驚心的。例如,浙江省仙居縣某村的集體年收入只有幾萬元,而村委會主任王榮偉在5年里瘋狂作案,涉案金額高達500多萬元。(注:《民主是腐敗的天敵—浙江以村級民主自治推進反腐工作紀事》,《反腐敗導刊》2004年第11期)又如,地處青藏高原腹地、經濟欠發(fā)達的青海省,近些年村干部腐敗有逐年上升之勢,具體表現為:貪挪資財在2004年為246萬余元,在2007年為511萬余元,在2008年則達到778萬余元。(注:韓萍:《貪挪手段直接 呈現抱團腐敗 青海村官腐敗現象透視》,2009年6月12日《法制日報》)在四年時間里,貪挪金額已增至四倍,足見村官腐敗之一斑!這種腐敗勢必成為村民自治的毒瘤。當然,村官腐敗遠不僅僅限于經濟,在政治、社會、道德等方面也有表現,這就勢必將村民自治引向偏路甚至邪路。

第三,行政干預削弱村民自治。其實,自村民自治開始之日起,就一直存在著“行政”與“自治”的矛盾。希望和要求村民自治者強調的是,如何使廣大的中國農村從簡單的行政命令中解脫出來,實行民主自治;而反感和反對村民自治者則認為,在素質較低、相對貧困的中國廣大農村實行民主自治,既不可能也是難以想象的,因為這必然會削弱黨和政府對農村的領導、控制和管理。如薄一波曾對“政社合一”提出批評,強調“政社分開”的重要性,只有這樣才有利于打破行政命令的管理模式。他說:“政社不分,也是人民公社體制存在各種弊端的淵藪。”“公社對生產大隊,大隊對生產隊(當時稱小隊),一般管得太多太死;公社各級的民主制度不健全;黨委包辦各級行政事務的現象相當嚴重。”“那時黨委的實際領導方法,在很大程度上是‘大權獨攬,小權不散,因此政社合一在許多地方變成了黨社合一。”(注:薄一波:《若干重大決策與事件的回顧》(下卷),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3年,第915、762、948頁)彭真也提出,居民委員會和村民委員會“作為人民群眾自我教育、自我管理、自我服務的組織,辦理公共事務和公益事業(yè),調解民間糾紛,協助維護社會治安。這些工作中有許多由它們來做比由政權機關來做更適當,更有效”。(注:彭真:《彭真文選(1941—1990)》,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477頁)也正因此,鄉(xiāng)鎮(zhèn)與村民自治、鄉(xiāng)村黨支部與村委會分開,是整個村民自治開展過程中的發(fā)展趨勢。不過,近年來,這一狀況又有了變化,即又有不少地方倒回來,開始加強鄉(xiāng)鎮(zhèn)對于村民自治的控制,尤其強調村黨支部書記和村委會主任“一肩挑”,即由黨支書兼任村委會主任之職,這又為村民自治的進一步發(fā)展帶來了困難。有學者甚至提出:“兩委”分立是“制約鄉(xiāng)村民主政治發(fā)展的一個明顯的制度缺陷”,因此提倡“兩委合一”是解決兩委關系的有效途徑。(注:黨國英:《“兩委合一”:鄉(xiāng)村民主政治的重要發(fā)展》,《中國改革》2001年第5期)但大多數論者對此持有異議,認為兩委“一身兼”是村民自治陷入困境的主因。(注:劉太原:《“一人兼”兼出新問題》,《鄉(xiāng)鎮(zhèn)論壇》2002年第10期)可以說,行政力量的強行干預仍是當下村民自治陷入困境的一個重要原因。

第四,治理理念、方法等的制約。由于中國一向缺乏民主和自治的傳統(tǒng),所以村民自治的理論與方法多是從西方引進,這一面帶來中國村民自治起點較高的長處,但也存在簡單搬用、套用和嫁接的不足。在村民自治早期,這種“拿來主義”還是頗有價值的,但漸漸地缺乏創(chuàng)新的模仿就顯出其弊端。因為面對中國的村民自治,必須考慮中國傳統(tǒng)、立場、經驗和方法,才能走上中國特色的道路。如有人認為:“當我們引進‘國家這一‘自上而下的視角時,必然會引進‘現代,引進‘西方這些所謂的‘譯語。但引用這些‘譯語是為了更好地理解和解釋當下的中國農村及其鄉(xiāng)村治理。”(注:徐勇:《當前中國農村研究方法論問題的反思》,《河北學刊》2006年第2期)也有學者提出應走出書齋式的研究,即所謂的具有“學術重心下沉的學術關懷”,要“以農民的眼光看待農民”、“從鄉(xiāng)村研究鄉(xiāng)村”、從農民生活的環(huán)境來理解農民的政治需求的責任和情懷。(注:吳毅、李德瑞:《二十年農村政治研究的演進與轉向——兼論一段公共學術運動的興起與終結》,《開放時代》2007年第2期)某種程度上說,農村問題包括村民自治研究的滯后,也是導致村民自治在新世紀舉步維艱的原因,因為沒有正確、先進和科學的理論指導,村民自治很容易陷入盲目甚至南轅北轍的追求之中。

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當下村民自治的困境呢?一般人往往都從經濟、政治、制度等層面進行解釋,如有人認為:是鄉(xiāng)村經濟的落后導致村民自治的賄選和腐敗;也有人認為:長期以來的行政命令決定了村民難以實行真正的自治;還有人認為:正由于一些制度不夠完善,甚至有較大的漏洞,才使得一些違規(guī)和違法者有機可乘、缺乏應有的懲治措施。某種程度上說,這些看法不是沒有道理的,比如,由于缺乏對于賄選等嚴格的制度規(guī)定,所以很難對其進行處理和處罰;不過,我認為,最根本的原因還是“文化”維度的薄弱甚至缺失,尤其是沒有將“文化發(fā)展戰(zhàn)略”與新世紀中國村民自治聯系起來進行思考。

二、文化維度在村民自治中的缺位

在近三十年的中國村民自治過程中,經濟發(fā)展是主要杠桿,村委會選舉和建章立制是主要任務,而道德建設卻多有忽略,至于文化維度則被放在更次要的位置。可以說,在村民自治初期,文化維度的缺位所帶來的問題還不太明顯;隨著村民自治的發(fā)展與深化,文化維度的重視和加強就顯得越來越重要了!

“文化”當然不能與“經濟”、“政治”絕緣分開,它們具有兼容并包的關系,也是在此意義上,我們有“文化產業(yè)”和“政治文化”的提法。不過,經濟和政治畢竟與文化有別,它們往往缺乏文化的包容性、穩(wěn)定性、持久性、內在性和前瞻性,就如馬修?阿諾德所言:“‘文化不是行動的敵人,而是盲目、短效行為的敵人;文化是前瞻性的,它致力于人自身的內在的轉變。”(注:馬修?阿諾德:《文化與無政府狀態(tài)——論政治與社會批評》,韓敏中譯,三聯書店,2002年,第14頁)當村民自治忽略或缺乏“文化”建設的維度,它勢必帶來諸多問題,甚至進入一個發(fā)展的瓶頸之中。

除了作為輔助性和一般性的平衡考慮,籠統(tǒng)談及村民自治需要提高村民的素質、加強精神文化建設外,近三十年的村民自治普遍對文化建設重視不夠,更缺乏切實可行的發(fā)展力度。相反,許多村莊出現了文化的“空洞”狀態(tài),具體表現在以下方面:一是村建村容缺乏保護和統(tǒng)籌安排,隨意拆建使得許多村莊面目全非,更談不上村莊建筑文化的承續(xù)和發(fā)展了。二是鄉(xiāng)村生態(tài)破壞嚴重,由于過于重視經濟效益和功利目的,許多鄉(xiāng)村受到污染,有的變得滿目瘡痍,尤其是那些金、煤等礦業(yè)和化工產業(yè)毫無環(huán)保意識和生態(tài)意識,結果得不償失!三是由于道德的失衡甚至淪喪,有的村莊矛盾重重,不要說地痞流氓橫行鄉(xiāng)里,就是友情親情也受到嚴重的摧殘和異化,封建迷信、賭博等不正之風大有甚囂塵上之勢。(注:參見周少來:《大村紀事——關中某地農村的調查與思考》,《政治學研究》2008年第2期)四是民間文化的流失和滅絕。鄉(xiāng)村作為地大物博的中國的邊緣,它一面有其落后保守的局限,一面又有穩(wěn)固堅守的長處,許多城市可以隨時代和歷史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但鄉(xiāng)村卻能一如既往地運行,就如同“日出而做,日落而息”一樣。民間文化千年百代的沿續(xù),至今正面臨著失傳和滅絕的危險,這不能不與村民自治的忽略有關。五是文化精英的缺席。即使在中國古代還有葉落歸根的官僚鄉(xiāng)紳,在改革開放前還有知青下鄉(xiāng);然而現在的精英階層基本撤出了鄉(xiāng)村,不要說官員將來不會葉落歸根、退居鄉(xiāng)里,也不要說知識分子退休后甘于巢居都市,就是大學、博士畢業(yè)后又有多少人愿意回到鄉(xiāng)下服務?福建省的調查發(fā)人深省,據統(tǒng)計,2004年屬于三明、南平、福州、泉州、漳州農村生源的普通高校大中專畢業(yè)生19800人,有76%到外地求職;年內5市農村地區(qū)接收非本地生源的高校畢業(yè)生2513人,與到外地求職人數比為12∶100;引進外地人才110人,流出1036人,流出流入比為9∶1。五個設區(qū)市的農村地區(qū)每年在各地高校在讀研究生近千名,2003-2005年度通過正規(guī)人事部門在農村就業(yè)的只有42人。③鄭亨鈺、葉敏弦:《農村人才流失的負面影響與應對策略》,http://www.fjrs.gov.cn,2008.1.9.試想,在一個缺乏文化精英的鄉(xiāng)村,其文化的荒漠狀態(tài)可想而知!六是農村社會的“空巢”現象。不要說許多農村留不住文化精英,就是稍為年輕者也都外出打工,有的村甚至出現只有“老人”和“孩子”留守家中的奇觀。福建省三明、南平、福州、泉州、漳州等地外出打工的流動人口中,15—45歲之間的年輕勞動力成為流動人口的主流,45歲以下的中青年人才占外流人才總數的70%以上。③

另據對內蒙古的有關調查也發(fā)現,內蒙古外出務工勞動力的平均年齡在35歲以下,大部分是青壯年,初中以上文化程度者占到85%;而常年在家從事農業(yè)的勞動力平均年齡44歲以上,小學文化程度者占到55%。農村地區(qū)實用人才總量不足6%。方玲:《內蒙古調查:關注青壯年勞動力大量流失給農業(yè)生產帶來的不利影響》,http:\wzvcst.cn,2009.3.23.上述的“空村”現象在全國具有普遍性,這不僅失去了村民自治的基礎,影響參與者的數量和質量,也使許多孩子處于“流浪”和“半流浪”狀態(tài),還使整個村莊“虛浮”起來。六是農村文化的荒蕪現象。盡管有許多中國鄉(xiāng)村已成為社會主義的新農村,文化事業(yè)得到了較快的發(fā)展,但也有不少村莊處于文化沙漠的狀態(tài)。如有人說,在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農村中的劃旱船、踩高翹、黃梅戲、樣本戲、集體看電影等活動還開展得熱火朝天,有聲有色,到九十年代中后期,鄉(xiāng)村樂隊、家庭卡拉OK也風行了一段時間,而如今這些都已銷聲匿跡。如今的農民在農閑時主要是打打牌、走門串戶聊聊天等,幾乎沒有什么特色的集體娛樂活動了。也有人說,農村真是越來越枯燥了,不要說農閑時,連過年過節(jié)也覺得沒多大意思!以往,農閑時,人們還看看報紙,聽聽廣播,下下象棋,講講故事,唱唱山歌;過年過節(jié)時,農民們準會自發(fā)地組織一些民間活動,如劃旱船、踩高蹺、舞龍燈……搞得有聲有色,既給節(jié)日平添了喜慶的氣氛,又給人們送來健康的精神食糧。可是這幾年,一些健康文明的活動越來越少,偶爾有鎮(zhèn)上劃旱船的下鄉(xiāng)來,人們跟著老遠看新奇。人們聚在一起,與賭博抹牌有關的事成了“熱門話題”;相反,農事、國事、天下事怎么也吊不起人們的“胃口”。(注:參見仁宗:《農村文化,如何培植沃土》,2006年5月30日,“人民網”)由此可見,農村文化生活的蒼白與荒蕪。總之,由于對“文化維度”的忽略,中國的村民自治在取得經濟、政治、社會等方面的成就時,又留下了諸多損失和遺憾,

也因此,近年來黨中央和國務院開始重視農村的“文化建設”問題,(注:如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于2005年11月7日出臺了《關于進一步加強農村文化建設的意見》,中共中央、國務院于2006年2月21日發(fā)布了《關于推進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若干意見》)尤其是“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提出,表明了黨和國家對包括文化建設在內的農村全面發(fā)展的戰(zhàn)略思考。胡錦濤在黨的十七大報告中明確指出:當今時代,文化越來越成為民族凝聚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重要源泉、越來越成為綜合國力競爭的重要因素,豐富精神文化生活越來越成為我國人民的熱切愿望。要堅持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前進方向,興起社會主義文化建設新高潮,激發(fā)全民族文化創(chuàng)造活力,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使人民基本文化權益得到更好保障,使社會文化生活更加豐富多彩,使人民精神風貌更加昂揚向上。(注:胡錦濤:《推動社會主義文化大發(fā)展大繁榮》,《胡錦濤在黨的十七大上的報告》,2007年10月24日)在此,“文化軟實力”被放在一個至為重要的位置上。2006年1月25日下午,在政治局集體學習中,胡錦濤又強調,要從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的全局出發(fā),深刻認識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重要性和緊迫性,切實增強做好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各項工作的自覺性和堅定性,積極、全面、扎實地把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重大歷史任務落到實處,使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成為惠及廣大農民群眾的民心工程。(注:康永興:《胡錦濤強調深刻認識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重要性》,2006年6月7日,“中國新聞網”)由此可見,黨和國家已看到從文化角度建設新農村的重要性及其歷史意義!不過,由于各級領導尤其是村民自治對于這一路線方針理解得還不夠深入,致使有的地方沒有付諸實踐,還有的地方即使努力了,也有南轅北轍之憾!這就是為什么,許多地方出現了所謂的“形象工程”,即在村莊能看到的地方修繕一新,卻將不堪入目之處遮擋起來,而其農村的破敗面貌并未得到根本的改變!這樣的所謂“新農村”,表面看來面目一新,但換湯不換藥,根本沒有“文化維度”的提升,有的只是應付檢查,馬虎過關!

應該說,雖然黨和國家已充分認識到從文化建設角度發(fā)展新農村的重要意義,但真正要落實到行動上,尤其是能創(chuàng)造性地理解其要義,那并非是一朝一夕所能達成的,這需要一個相當長的時間和付出非常艱苦的努力。從此意義上說,近三十年的中國村民自治還處于初級階段,今后還有相當長的路要走,有更多、更艱辛的工作要做。

三、文化發(fā)展戰(zhàn)略與村民自治新路徑

確立了村民自治“文化維度”的發(fā)展,就可以克服和超越只重從經濟、政治和制度層面理解村民自治的局限,從而將村民自治引入文化發(fā)展的軌道。不過,我們還應跳出村民自治本身的圈子,從“文化發(fā)展戰(zhàn)略”的高度來理解城、鄉(xiāng)關系,以便探尋村民自治的新路徑。這是因為,長期以來,我們主要是從“城、鄉(xiāng)對立”的角度來理解中國的發(fā)展,理解村民自治的發(fā)展進程的。

應該承認,與許多發(fā)達國家一樣,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在城市發(fā)展方面邁出了巨大的步伐,發(fā)展的速度也是驚人的。某種意義說,這是符合世界潮流和中國未來發(fā)展方向的,因為沒有城市的發(fā)展,就很難有現代的城市和公民,也不可能有現代化的民族國家,因此,大力發(fā)展城市或城鎮(zhèn)標志著中國未來發(fā)展的方向和潮流。不過,在理解中國的城市化和城鄉(xiāng)關系時,還要具體分析和細加斟酌,不能進行表面化的闡釋,更不能做出錯誤的理解。

在許多人看來,中國的現代化就等于中國的城市化(或者是城鎮(zhèn)化),而中國的城市化(城鎮(zhèn)化)又意味著逐漸減少甚至消滅鄉(xiāng)村,因此有人這樣認為:“中國的城市化有其特別的艱巨性。首先是待轉移的農村人口多。如果要將中國的城市化水平提高到世界的平均水平47%,就要轉移農村人口約1.5億人,如果要將城市化水平提高到與中國的工業(yè)化和經濟發(fā)展相應的水平,則要轉移出農村人口約2.5億人。有專家估算,要妥善安置這些農村人口,為這些剩余的勞動力提供適當的就業(yè)機會,走發(fā)展大城市的道路,意味著在現有城市基礎上,至少要新建1000萬人的城市20個,或100萬人的城市200個。”(注:謝福瞻:《中國城市化的戰(zhàn)略重點與政策支持》,2008年10月15日,“名人網”)這種看法既不現實也不合理,不要說我們很難將地大物博的鄉(xiāng)土中國都變成都市,即使完成了城市化又有何益?因為沒有鄉(xiāng)村文化,而只有都市化,那么中國就不成其為中國,數千年的中國文化也就失去了其應有的根脈。我認為,十五屆五中全會通過的“十五”計劃的建議提出,要“積極穩(wěn)妥地推進城鎮(zhèn)化”,抓住了我國城市發(fā)展的難點和重點,找到了加快中國城市發(fā)展進程的切入點。但這一提法只是要加快城市發(fā)展,并不是要用“城鎮(zhèn)”將“鄉(xiāng)村”完全消滅。因此,我們不能對城、鄉(xiāng)關系進行二元對立的理解,而應做出辯證的思考。只有這樣,中國廣大的農村才不會被逐漸“化”掉;相反,它應得到更好的保護、維護和發(fā)展,從而與發(fā)展的城市形成參照、互補和融通。也是在此基點上,新世紀中國的村民自治才會獲得新的增長點,并煥發(fā)出勃勃的生機。具體說來,可從如下幾個方面進行突破。

一是要結合中國的國情,從生態(tài)角度保護、維護和發(fā)展鄉(xiāng)村文化的精髓,這是村民自治得以深化和發(fā)展的基石。經過改革開放,我們獲得了許多寶貴經驗,其中一點就是在學習西方的同時,走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在城、鄉(xiāng)發(fā)展的過程中也應當如此。眾所周知,中國是個有著數千年鄉(xiāng)土文明的古國,站在現代化的角度看,它固然有這樣和那樣的不足甚至弊端,但其鄉(xiāng)土文化精神也是不容否定的。比如,中國人熱愛自然、并從天地自然中獲益,從而創(chuàng)造出獨特的人生哲學和藝術精神,這是建立于城邦制度的一些西方國家難以比擬和想象的。當人們生活于大自然的懷抱,與親情和近鄰為伍,他的心靈也就獲得了安全感、生命底氣、內心的平和;相反,現代都市的高樓大廈以及相互隔膜的人際關系,則會讓人心變得封閉、焦慮甚至分裂和異化。因此,我們不能想象未來的中國人都離開鄉(xiāng)土住進都市,住進與自然土地越來越遠的鋼筋混凝土中。在我看來,中國的城市一定需要發(fā)展,且需要有大規(guī)模的發(fā)展;不過,一定不能將鄉(xiāng)土棄之不惜,而是要保存、維護和發(fā)展中國農業(yè)文明的精髓。狄德羅曾說過:“真正的財富只有人和土地。人離開了土地就一文不值,土地離開了人也一文不值。”(注:見狄德羅的《百科全書》“人”條,王太慶譯)可見,大地、自然之于人的重要性!試想,當廣大的中國農村有好山好水好風光,有不受污染的飲食,有獨具特色的鄉(xiāng)村建筑、戲曲等藝術,有純樸、自然、真摯的風土人情,它何愁沒有吸引力,何愁村民自治會失去基礎?比如,當“鄉(xiāng)村”不是被“城市”同化、異化、吞沒,而是具有城市不可代替的獨特魅力,它必會吸引更多的人包括城里人甚至精英階層,這樣村民自治才能有更多的參與者,使村民自治建立于可靠的基礎上。因此,要使村民自治走出困境,必須確立城、鄉(xiāng)共同、和諧發(fā)展的文化戰(zhàn)略理路,不斷賦予鄉(xiāng)村以獨立的價值和魅力。

二是要突破經濟發(fā)展的單一模式,也要超越眼前的功利目的,充分認識和發(fā)掘鄉(xiāng)土中國的豐富資源,這樣既可為村民自治奠定雄厚的經濟基礎,又能使村民自治進入良性的發(fā)展軌道。如果從純經濟的角度看,鄉(xiāng)土中國確實難以像城市那樣在短期創(chuàng)造巨大的財富和利益;但是如果從文化角度思考,卻又不能忽略它隱含的極其巨大的內在潛能。例如,可利用地方優(yōu)勢,發(fā)展自己的特殊產業(yè),同樣可收到較好的經濟效益。像在郊東半島地區(qū),因水質優(yōu)良、陽光豐沛,可發(fā)展水果業(yè)、養(yǎng)殖業(yè);在江南地區(qū),由于竹林繁茂、草木成蔭,可發(fā)展手工編織業(yè)和造紙業(yè);在云貴高原、西藏高原地區(qū),因為山清水秀,可發(fā)展旅游和飲用水事業(yè)。如能將這些資源充分利用,其經濟效益恐怕不亞于發(fā)展城市和進行工業(yè)生產。再如,從長遠的觀點看,發(fā)展工業(yè)有環(huán)境污染問題,而一旦環(huán)境被污染和破壞了,再來治理就要付出巨大的代價。這是許多地方只看眼前利益、只重經濟發(fā)展所帶來的慘痛教訓!但如能保住中國鄉(xiāng)村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看到自然山水的重要性,珍視鄉(xiāng)土中國的風土風情和人生智慧,這里面不僅有商機,更有難用經濟進行衡量的文化資源!以中國的西部開發(fā)為例,我們不能簡單地將之理解為:在中國西部實行工業(yè)革命和城市化,而應對具體問題進行具體分析,因勢利導、開發(fā)其獨特的價值內容,即更多地從文化角度進行思考和理解。問題的關鍵是,當突破只從純經濟角度開發(fā)中國鄉(xiāng)村的模式,代之以從多種角度尤其是文化角度來理解中國鄉(xiāng)村,那么,鄉(xiāng)村經濟的困境就會應刃而解:一是靠鄉(xiāng)村魅力獲得實實在在的經濟效益;二是國家加大城市“經濟反哺”鄉(xiāng)村的力度,以“空間”換取“時間”,以“現在”獲得“未來”,只要能保住和發(fā)展鄉(xiāng)土文化的精華,再多的經濟投入也是值得的。果如此,拋家別子、進城打工的農民隊伍就會有所改變,村民自治也就有了物質和人才的雙重保證。

三是要建立都市與鄉(xiāng)村的交匯融通模式,以收到雙盈、互補、共進和相得益彰之效,這樣的村民自治才是開放、自足、有活力和可持續(xù)的。既然中國的未來不能走單邊的“城市化”(城鎮(zhèn)化)道路,更不能墨守成規(guī)地堅守鄉(xiāng)土中國的格局,而應在城市與鄉(xiāng)村之間建立一種雙向互通的關系,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從而達到一種合理、平衡、充滿生機的生態(tài)。因為“都市”能為“鄉(xiāng)村”注入現代的思想氣質,而“鄉(xiāng)村”則能為“都市”注入生命活力,避免現代都市病的發(fā)生。林語堂曾以“老北京”為例,這樣談他的都市鄉(xiāng)村文化理想:因為周邊有海淀那樣的田園風光包裹,所以北京才顯得可愛;因為北京城中有美麗的山水、充滿藝術性的建筑,所以才有園林的感受。林語堂還這樣談老北京的胡同和院落,他說:“北京有的是靜寂。它是一個住宅的城市,在那里每個人家都有一個院落,每個院落中都有一缸金魚和一棵石榴樹,在那里菜蔬都是新鮮的,而且梨子是真正的梨子,柿子也是真正的柿子。北京是一個理想的城市,在那里每一個人都有呼吸的空間,在那里鄉(xiāng)村的靜寂跟城市的合適配合著。”(注:林語堂:《動人的北京》,《諷頌集》,《林語堂名著全集》第15卷,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5年,第51-52頁)這是城、鄉(xiāng)融通的一個典范!因此,中國未來城、鄉(xiāng)發(fā)展的健康之路一定不是“鄉(xiāng)村”被“城鎮(zhèn)”吞沒后的“城市化”,而是“城鎮(zhèn)”與“鄉(xiāng)村”相互包裹和滲透。果如此,我們就不急于以“追趕”的方式實現所謂的“城市化”,而是在不斷發(fā)展和創(chuàng)建中國現代都市文化的同時,保存、維護和創(chuàng)建有個性和魅力的“中國新農村”。就村民自治來說,我們應更多地引進都市文化的價值觀,培育具有現代意識的新型農民,優(yōu)化村民自治的人才結構,因為沒有高素質、高水平的農村人才,就不可能有真正的村民自治。這就牽扯到如何讓村干部和村民掌握科學的技術和管理知識,培育他們的公民權利意識、強烈的社會責任感、法律意識、現代的思維方式以及現代的交往和合作精神。比如,有人調查發(fā)現,福建省和江西省的一些村委會成員,雖然他們的主觀意愿是為了維護村民群眾的利益,并且在決策程序上也是合理的,但由于缺乏“民主訓練”,也由于文化知識有限,再加上信息不暢通等原因,從而無法做到真正維護自己的長遠利益。(注:賀東航、朱冬亮:《關于當前新集體林權制度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探討》,《中國社會科學內部文稿》2009年第1期)又如,民主交往與協商精神對于村民自治也是十分重要的,它能使村干部和村民樹立公民的意識,充分發(fā)揮主人翁精神和創(chuàng)造性,避免行政命令式的專斷與腐敗。像浙江省通過“民主懇談會”,創(chuàng)造了一種基層協商民主的自治和管理新模式(注:房寧等主編:《浙江經驗與中國發(fā)展》,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7年,第168頁),由此,它被稱為“21世紀中國農村基層民主政治建設的一道新曙光”。(注:胡國強:《甲申年:見證浙江民主足跡》,《浙江人大》2005年第1期)還有,培養(yǎng)相互交流的藝術也很重要,有學者這樣說:“培養(yǎng)交流思想的技巧應永遠是民主教育一項中心的目的。”“培養(yǎng)交流的藝術是民主國家公民應視為自己必須完成的一項不容松懈的要求。”(注:科恩:《論民主》,聶崇信、朱秀賢譯,商務印書館,2004年,第169頁)這些都是我們新農村建設和村民自治所應予以重視的文化課題。總之,通過城市對于鄉(xiāng)村的“文化反哺”,才能在真正意義上提高村干部和村民的現代意識,從而將村民自治提高到一個新水平!換言之,只有村干部和村民不斷提高現代意識,村民自治中諸多困局才能根本被打破。我們很難想象,當村干部和村民有了現代意識,自治意識和自治能力大大提高,他們還能為幾百元錢就簡單地將自己的選舉權拋棄,村民自治還能在缺乏有效監(jiān)督的情況下腐敗成風。

“文化”猶如堅實的地基,有了它,新世紀中國的村民自治才能更上一層樓,否則就是沙上建塔;“文化”也像飛機跑道,有了它,新世紀中國的村民自治才能在天空翱翔,否則就是一堆鋼鐵。而“文化發(fā)展戰(zhàn)略”則仿佛是提高和飛行的羅盤,有了它,新世紀中國的村民自治才不至于迷失方向。也可以說,文化維度和文化發(fā)展戰(zhàn)略是重大的引擎和內動力,它能在近三十年經濟發(fā)展與建章立制的基礎上,將新世紀中國的村民自治推向一個新高度。問題的關鍵是,我們應進一步研究,在新世紀中國的村民自治中,應如何發(fā)揮文化的創(chuàng)造力和前瞻性,如何走出一條具有中國特色的村民自治新路。這既需要探討文化維度和文化發(fā)展戰(zhàn)略的內在機制,也需要發(fā)揮廣大村民和國人的偉大智慧,還需要加大國家的指導和調控力度,在多元共存、相互參照、取長補短的關系中,將新世紀中國的村民自治推向一個新階段。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政治學所

責任編輯:曹 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