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遷條例不是悲劇根源
張千帆
在成都等地發生被拆遷戶以自焚表達抗議的悲劇之后,《城市房屋拆遷管理條例》中某些條款的合法性乃至是否符合憲法再次被推向社會輿論的風口浪尖。我們可以從道義上同情被拆遷戶,可以譴責拆遷大軍不近人情、暴力執法,甚至可以指責拆遷條例本身違法違憲,但各地頻發拆遷悲劇的根源其實并不在此。拆遷不過是執行政府和開發商聯合制定的城市規劃方案的最后一步,拆遷悲劇的種子其實早在決策階段就已埋下。
綜觀全國各地的暴力拆遷過程,直接原因無非是拆遷許可來得太容易,只要開發商把當地政府搞定就成了,許多地方的被拆遷戶直到政府貼出限期搬遷通知才知道自己的房子要拆了,當然不可能參與拆遷決策過程。在這種情況下,政府和開發商悄悄就把安置補償標準給定了,當然是往低了定;開發商有錢賺,政府也有錢賺,拆遷成了兩廂情愿的事情,拆遷許可能不快嗎?等到一切內定了再來通知被拆遷戶,當然有人不接受如此決定的安置補償。這樣的拆遷過程能不產生“釘子戶”嗎?能不出現暴力拆遷、暴力抗法產生的拆遷悲劇嗎?
因此,拆遷悲劇的根源不在拆遷條例,而在于整個城市規劃和拆遷決策過程換言之,只要市民仍然被排除在拆遷規劃過程之外,只要拆迂對于政府和開發商來說還是一門利用公權無本生利的行當,那么無論如何修改條例,拆遷都文明不起來。要讓拆遷文明,讓城市規劃理性,首先要保證拆遷沒有錢賺或至少沒那么容易賺,政府和開發商也就不會那么“熱心”拆遷了。某些地方領導在潛意識里早已將拆迂與發展畫等號,早已將地方GDP增長和自己的“政績”與仕途聯系在一起,以至根本想不到也許不拆才更有利于當地人民安居樂業。
如何讓拆遷沒錢賺呢?拆遷顯然是一種財產征收行為,而世界上大多數國家的憲法都要求征收給予“公正補償”,也就是按照財產的“公平市價”標準給予補償:要拆的房子在當地市場上值多少錢,政府或開發商就得給被拆遷戶補償多少錢,付不出這個成本就不能拆,否則強拆必然釀成社會悲劇。拆遷悲劇的制度根源首先在于我們沒有從憲法或法律上保證公正補償。2004年憲法修正案確實規定征收必須給予“補償”,但沒有說明必須是“公正補償”,2007年頒布的《物權法》在補償標準上也沒有任何進步,以至為各地以低于市價標準拆遷并釀成暴力沖突埋下伏筆。要防止悲劇重演,首先必須從憲法和法律上確立并落實公正補償原則。
既然拆遷成本落在了被拆遷戶身上,任何理性的決策過程都必須有他們的實質性參與,公平市價補償只是在利益相關者的廣泛參與和監督下不得已而達成的妥協。只有事先征求市民對拆遷方案和補償標準的意見并獲得他們的同意,拆遷才可能理性地進行下去。然而,目前有哪個地方的拆迂會事前征求市民意見呢?沒有市民的參與,拆遷決策就會成為政府和開發商的內部交易,由此產生的土地腐敗自不必說,拆遷引發的各種悲劇就不可避免了。因此,和諧拆遷必須滿足的第二個制度保障,就是有效的市民參與。
如果雙方產生爭議怎么辦?這時就需要第三個制度保障,也就是中立估算和公正司法。因為公平市價是可以根據客觀程式準確估算出來的,因而一旦出現爭議甚至在出現爭議之前,就應該請中立的資產評估機構進行測算,最后通過公正的司法裁判一錘定音。到那個時候,不僅政府和開發商必須履行符合公正原則的補償協議,而且被拆遷戶也得服從大多數市民同意并獲得司法認可的拆遷方案。而且到那個時候,我想那些暴力抗法的。釘子戶也早已自動消失了吧。
不滿足這些條件,則無論如何修改拆遷條例,暴力拆遷還會屢禁不止。
拆遷條例何止與憲法相抵觸?
楊紅兵
縱觀近期發生的幾起因拆遷引發的群體事件,暴力的背后何止是拆遷條例與憲法相抵觸?拆迂補償標準各執一詞,訴求渠道不暢,征用土地使用權沒有法律依據等等,均是點燃沖突的導火索。
首先,拆遷雙方對補償安置標準的理解較難統一。以拆迂評估為例,通常參照地方商品房的市場價,有的甚至采用拆遷房所建時的標準來補償,這顯然悖情悖法。同時政府還忽視了區位,用途、房屋單體造價、成新率等多方面的因素,這就勢必導致拆遷評估與老百姓心理預期差距較大。
在新西蘭,依照當地的法律,即便是涉及到公共工程的拆遷,先是政府給出一個評估價格,如業主覺得不公道,政府會出錢,讓你到市場上隨機挑選兩個權威的評估機構,選擇平均評估價格支付。而在中國,很難找到這樣完全中立和獨立的房屋估價機構,即便有,也在整個拆遷評估過程中往往忽視土地使用權的價值,且拆遷標準的制定更多考慮政府,房地產商的利益,拆遷戶的利益往往被虛置,這些都充分暴露了整個評估體系的不科學。
其次,沒有一個通暢的訴求渠道。被拆遷戶不能就拆遷補償糾紛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這也是房屋拆遷最尖銳的矛盾。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張新寶認為,拆遷補償協議不遵循自愿原則,但在補償安置的方式和數額等方面則應在法律規定的范圍內遵循等價有償原則。誠如斯言,政府為了公共利益可通過法定程序決定征收公民的房屋,被拆遷人沒有選擇的自由,但拆遷入和被拆遷人對補償安置的方式和數額有異議時,法律應允許他們之間的拆遷補償糾紛通過司法程序予以解決,這樣可以解決政府既是當事人又是裁判人的問題,緩解被拆遷人和政府之間的矛盾。
再次,征用土地使用權缺乏法律支撐。一般來說,在土地使用權期限屆滿前,政府如果將土地使用權轉讓給開發商,就得從被拆遷人手中購回余期土地使用權,但我國的拆遷制度并不是這樣設計的,而是先把土地使用權轉讓給開發商,然后由開發商和被拆遷戶雙方去“協商”,開發商如果向被拆遷戶支付喪失土地使用權損失的費用,等于支付了雙重費用,對開發商也是不公平的。
基于此,除了為解除“拆遷之痛”提供公正,公平的法律環境之外,從評估標準看,要發展獨立的中介機構和建立規范的評估體系,構建專業強,業務精,素質高的專業評估團隊。
從政府層面分析,無論是商業拆遷或政府拆遷,政府都不能偏袒投資商,侵犯原住居民的權利。要主動接受社會和公眾監督,或者通過聽證會的形式來讓原住戶與開發商之間充分博弈。
房產往往是一個家庭財富的“心臟”,一座關涉家庭安居樂業的房子被強拆,很容易引爆家庭“地震”和突發事件。因此,城市拆遷本身不僅僅是拆房子,而且牽涉補償,房產,土地,建管,街道,社保等多方面廣泛參與的系統工程。
因此,只有多管齊下,完善相應標準,健全拆遷相關法律法規,以聽證會形式放開博弈,才能杜絕居民暴力抗拆事件的發生,才能根治拆遷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