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昕孺
村莊長在一把古老的蒲扇上,像成語長在字典里,幾百年來一模一樣。村莊里住著一些人,因為這些人于是有了村莊。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孩子,幾百年來一模一樣。每個人的一生都仿佛同一個人的一生。除了村長,村里總是繁殖著同樣的命運。
村長至高無上。村長是村莊歷史的書寫者。村長是村莊跳動的心臟。村長和他的女人成為村莊的主體,他們走家串戶,或者,每家每戶串到村長家里,使村莊像一條陳舊的項鏈,偶爾被笑聲擦亮,被嘆息摩挲,被哭泣沖刷得仿佛老人臉上縱橫的溝壑。
大量的歲月堆積在村莊。發(fā)酵。村莊散發(fā)出一股特有的味道。村莊里的人認(rèn)為,這就是生活的味道;而遠(yuǎn)在村莊之外的人們也能聞到,他們認(rèn)為,這是歷史的味道。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們隱隱感到——在那個村莊里,生長著他們的前世或來生。
每一個人都和村莊密切相聯(lián)。每一個村莊都與你密切相聯(lián)。無論你有沒有去過,你都是它的一部分,它的愛和恨、福祉和災(zāi)禍、希望和痛苦……無一不融化在你緩緩流淌的血液之河里。
你看到村口的那條小河了嗎?順著這條小河,你可以走到外面去,可以走進城市,可以看到大海,可以飛上藍(lán)天。但你每時每刻都在村莊,你只是村莊里走出去的一只腳,你的頭顱、心臟,乃至靈魂,從來沒有離開過這里。站在村口河邊,送你出去的那棵大槐樹,幾百年來以同樣的姿勢佇立,不倒,不枯。它身上有一片葉子、一株枝干,那上面銘刻著你單薄的背影。
我們向往村莊。在城市的繁華里懷念村莊的質(zhì)樸,懷念抽旱煙袋的村長和他紅臉蛋的女兒。沒有女兒的村長一定當(dāng)不長久,沒有村長女兒的村莊一定會失去活力。村莊由男兒支撐,卻靠女兒延續(xù)。
村莊仿佛埋在地底的優(yōu)質(zhì)陶瓷,拂去泥土,厚實瓷面上雕刻的花枝依舊搖曳生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