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組詩）

還鄉

隨夢還鄉，但我已不再是

它熟悉的那一個人。

夜晚揮霍記憶，

失散多年的往事，仿佛未曾發生。

——哦，落草為生，

一個自困于夢的人，該如何

耗盡血肉，在故鄉的床上

努力醒來。

留給你

把我的姓氏空出來，留給你。

把我的婚姻空出來，留給你。

把我的眼睛空出來，留給你。

把我的夢想空出來，留給你。

把我的軀殼空出來，留給你。

把我的生命空出來，留給你。

甚至把我的墓穴

空出來留給你。

因為愛

像一只陀螺，她被愛情的鞭子抽打，

旋轉的陀螺說：“誰讓你愛呢!”

因為愛，她學會了一次次飛翔，

忍受疼痛中小小的歡愉。

靈與肉，被什么所顫栗和震撼?

因為愛，她的體內藏著明月，

藏著山川，河流，風和雨。

因為愛，她情竇初開的夢顯得真實，

片刻中，她剝落自己，她被召喚。

驟雨初歇，她身上的菜花

開始結莢，生長生機。

因為愛，在亂花飛絮中，

作為短暫的憎恨，

她捂住隱隱作痛的心，

原諒了那個男孩的無理與傲慢。

哦，相愛就是為了千年等待，

完成一生的折磨!

仿佛愛不曾來過，仿佛

她坐上了一趟通向死亡的火車，

但在中途，因為愛，火車突然出軌!

白玉蘭

在三樓辦公室的窗外，

一棵玉蘭樹開著白色的花，

它的白，是陽春的白。

而透過樹梢，能看見教堂的尖頂，

一個修女的

失眠，和孤獨。

明白

在浴室，他看著父親，

也脫光了衣服。

他有些害臊，也有些驚惶，

被父親牽著小手，

他膽怯地走進澡堂。

——七八十年之后，

父親不在了，

但他仍然會記得這次洗浴。

這是他第一次明白

什么是生命，什么叫活著。

兔子的尾巴

他喝得像一只兔子，眼睛都紅了，

就這樣，他的胃和肝

又一次經受著酒精考驗。

——是的，就這樣盛情難卻，

比如吃請，比如受禮。

躺在病床上，或住在監獄里，

他總是想起一句成語：兔子的尾巴長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