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清泉
臨帖是書法家終生的必修課。歷代的書法經典中大量的寶貴信息,需要書法家花費一生的時間去琢磨、體會、探索。書法藝術的傳統與現代沒有本質的區別,如果脫離了書法的本質就不成為書法。經典是智慧老人,臨經典名帖就是與智慧老人對話,拒絕臨帖就是拒絕進步。
一、為什么要臨帖
為什么中國藝術強調臨摹呢?這與中國藝術的特點有關系,中國藝術強調的是意。意是什么?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也就是建立在經驗之上的。齊白石大師對中國畫就有經典的概括,“不像為欺世,太像為媚俗”。他說,中國畫要在“像與不像之間”,這就是典型的“寫意”。寫意是與西方藝術寫實的本質區別,所以西方藝術強調寫實,追求是與自然的一致,東方藝術強調寫意,追求的是一種意境。意境的創立要靠經驗的積累,前人的經驗當然是一條捷徑。
中國書法最初從繪畫而來,最早的文字是象形字,寫字如畫畫一樣。其實,當時也分不清是在畫畫還是在寫字,那時書和畫是不分的,所以中國有句話叫做“書畫同源”。書是對畫的高度概括,是用最精煉的線條概括事物,當然也就是“大寫意”。這種大寫意的線條形成了書法所特有的書法語言。如果不是站在前人智慧的肩膀之上(臨帖),就不可能很快掌握這種特有的語言。
我國歷代書法名家無不在臨帖上下功夫,有的甚至到了如癡的地步。唐朝皇帝李世民,一國之主,學書也做到“皆須古人名筆,置于幾案,懸之座右,朝夕諦觀,思其用筆之理。”一代書圣王羲之臨摹鐘繇和張芝的字二十多年,甚至把家里的竹葉、樹皮、木片都用盡了。宋代大家米芾見到好的古碑,要拜上三拜,在古碑前臨上三天才肯離去,給后人留下了“米芾拜石”的故事。我國現當代書法家沈尹默先生提倡“學碑能不涉于僻,學帖不能流于俗”,他自己更是身體力行,從歐陽詢、褚遂良入手,遍習晉、唐的二王、智永、虞世南、顏真卿等名家,以后又至北魏、漢碑,宋元的“蘇黃米趙”,成為代表我國五四以來書法成就最高的一代大師。在書法藝術之路上,只有通過臨帖,漸漸“入門”,才能步入藝術殿堂。
二、臨帖就要臨經典
臨什么樣的貼呢?近年來,有些人為了嘩眾取寵,討得評委們的歡心,專揀偏僻、怪異的字帖去臨,用此來標榜自己藝術的“創新”,有的人還恰恰因此有了收獲,在一些大賽中取得了好的名次。然而,這些人如曇花一現,瞬間的光芒之后,很快黯然失色。臨摹不好的字貼就會誤入歧途,耽誤自己的藝術之路。臨帖要找準目標,是第一位的,要抓住經典。近現代一些不成熬的作品,古代的非經典的作品,都是不可取的。古人有云:“取法乎上,僅得其中;取法乎中,僅得其下:取法乎下,其下下矣”。所以,學習的對象、學習的榜樣要越高、越完美越好,一入手就要臨摹最好的帖,一開始取法就要取好,這是學書法避免走彎路的重要前提。
在中國的書法發展史上有過導向性的錯誤。晚清書法發展中存在浮華的毛病,清朝幾位大家,如阮元、包世臣、康有為等,為扭轉這種情況,大力提倡碑學。他們認為碑比帖好,魏碑比唐碑好,尊魏卑唐。康有為的觀點使中國書法在進入一個本來應該振作,應該“更上一層樓”的時候走錯了方向。康有為先生看出了問題癥結,但卻開錯了方子,下錯了藥。他們又把“館閣體”作為對立面來批判,這也毫無道理。“館閣體”是抄寫文件用的,是使用書體,本來就不是藝術品,批判它無的放矢,是無益書法的健康發展。其實,魏碑并不是不好,魏碑中有好的,但大部分又是不好的。差的魏碑中的稚拙率真、天真爛漫的意趣是可以吸收的,但這些意趣不能作為學習的對象,而應是欣賞、感覺的對象。如果把這些意趣當作一種方法來學習,作為入門的向導,當然是錯誤的。臨帖就要臨摹經典作品,如歷史上有名的《蘭亭集序》《祭侄文稿》《寒食帖》《圣教序》等。
三、要忠誠于字帖
臨帖,就要忠誠于字帖,要把字帖當成老師。現在的書法界有一部分人臨帖盛氣凌人,嘴上說臨帖,心里根本就看不起手中的帖,還美其名曰“意臨”,那是自欺欺人。其實,看不起字帖正是說明自己藝術水平較低,對藝術的本質理解得不那么深刻。筆者也有過類似的經歷,小時候看到王羲之的《蘭亭集序》,總認為不怎么好,有的地方還不如自己,后來臨了幾遍以后,發現《蘭亭集序》很好,又臨了多年以后,發現《蘭亭集序》實在是太好了,難怪李世民用“盡善盡美”評價它,不愧為天下第一行書。經典的字帖內潛伏著很多高深的東西。經典的字帖之所以叫經典,恰恰是那難以察覺的細節。如果臨帖時不忠實于字帖,很可能與“難以察覺的細節”擦肩而過。臨帖時只有忠實于字帖,仔細察覺每一個細節,品味其內在本質,然后“取其精華,剔除糟粕”,才能達到臨帖收獲的最大化。例如,王羲之《蘭亭集序》全帖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每一字都被王羲之創造出一個生命的形象,有筋骨血肉完美的豐軀,且賦予各自的秉性、精神、風儀:或坐、或臥、或行、或走、或舞、或歌,雖尺幅之內,群賢畢至,眾相畢現。王羲之智慧之富足,不僅表現在異宇異構,更突出地表現在同宇的別構上。《蘭亭集序》中有二十個“之”字,無一雷同,各具獨特的風韻。重復的宇還有:“事”、“為”、“以”、“所”、“欣”、“仰”、
“其”、“暢”、“不”、“今”、“攬”、“懷”、“興”、“后”等,都別出心裁,自成妙構。如果不經過長時間的對字帖忠誠的潛心分析是不會覺察到的。
中國幾千年的書法史,能夠留下的幾件經典作品不容易。后人要用一種虛心的態度去對待它們,不要隨便地看不起它們。也不要對它們指手劃腳,看不懂就謙虛地慢慢看,慢慢會看懂的,不要看不懂、學不好就否定它。臨帖的過程,是一個探索的過程,是一個反反復復的過程,貴在堅持,堅持不住就會半途而廢。當然,對字帖的接受要有一個過程,比如,筆者自身對《蘭亭集序》接受得就比較早。對顏真卿的《祭侄文稿》就接受得比較晚。
四、要深入研究字帖
臨帖要反反復復,一遍一遍,不厭其煩。要臨摹完整的作品,僅臨幾行字,不算臨帖。要不斷研究、體會字帖中的每一個筆畫、每一個字、每一行、每一段,體會其精神氣質,感悟其藝術本質。
臨帖過程是感受、體會、收獲的過程。臨帖時要深入進去,拋棄一切雜念,要把臨帖的過程當作在與古人交流,要把字帖當成一位很有學問的老師,一個很有修養的長者,他的一舉一動,他的儀表、氣度都在深深地打動你。
在臨帖前,必須仔細地去讀帖。讀帖是一個研究和提高的過程,要認真研究字帖中的每一點畫、一個細微的變化,以訓練自己的眼力,提高自己的審美意識。一件作品的真正高度,甚至可以說書法內行和外行的區別,就取決于細微的一點點上。所以,王僧虔說:
“纖微向背,毫發生死。”這一點點就決定了藝術的高度。王獻之用了三缸墨才有一“點”像其父親王羲之,沈尹默先生也曾因一個“捺”研究了八年,解決了許多清代書家都沒有解決的問題。所以,不靜下心來認真臨帖、研究字帖是不行的。人的一生都要臨帖,即使在“功成名就”之后,什么都可以放棄,但臨帖不能放棄。很多書法家到了一定水平就再也不進步了,這是為什么?這其中有學問修養、精神心態等原因,但不臨帖是一個重要原因。只有臨帖到了一定的水平,藝術修養到了一定水平,才能拋棄名和利的追求,到達藝術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