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巡鋪”而非“巡捕”

王 妮

作為宋代科舉考試執事人員的“巡鋪官”，俞鹿年編著的《中國官制大辭典》、邱樹森主編的《中國歷代職官辭典》(修訂本)收為“巡鋪官”，而趙德義、汪興明主編的《中國歷代官稱辭典》和龔延明著的《宋代官制辭典》則收為“巡捕官”。在查檢宋代官制時以《宋代官制辭典》最為常用，且《宋代官制辭典》的釋文皆配有書證或例證。今從《宋代官制辭典》的考釋人手，以確定“巡鋪”與“巡捕”孰是孰非。

《宋代官制辭典》索引詞目有“巡捕官”、“巡鋪”、“巡鋪官”。但其“巡鋪”釋義未涉及科舉考試，僅釋為“京城軍巡鋪”或“行在軍巡鋪”的簡稱；“巡鋪官”也只解釋為“巡轄馬遞鋪官”的簡稱與別名。“巡捕官”有關于科舉考試的釋義，其釋義為：“宋代禮部舉行科舉試，于貢院設巡捕官(臨時差遣官)以監視考場作弊行為?！?《長編》卷101己未、卷102甲午)

《宋代官制辭典》“巡捕官”條所舉《續資治通鑒長編》(其引書據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浙江書局本，筆者據中華書局點校本)例證具體內容見此書卷一百一：仁宗天圣元年十一月“初，弁等為開封府發解官，舉人訟其考試不公，上以得解進士三十八人策論，令秘閣封彌卷首，送翰林學士晏殊覆考。殊言舉人作訟，以覬覆考，顏虧士風。因聽止取訟者試卷看詳。弁與濟、偃乃坐擅拆舉人卷首，擇有名者居上，軫為封彌官而不以聞；隨坐舉人以策辭相授，隨為巡捕官而不能察，故有是命”。此處中華書局點校本依浙江書局本為“巡捕官”，而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為“巡鋪官”。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百二仁宗天圣二年：“春正月甲午，詔：‘禮部貢院、開封府、國子監及別頭各增置點檢試卷、封彌、巡鋪、監門官有差?！贝颂幷憬瓡直緸椤把膊丁?，中華書局點校本已改為“巡鋪”，其?？庇浽疲骸把蹭?，原作‘巡捕，據宋撮要本及《治跡統類》卷二八《祖宗科舉取人》改。”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續資治通鑒長編》亦為“巡鋪”，另外(宋)章如愚《群書考索后集》卷十七記此事亦作“巡鋪”。

由《宋代官制辭典》所舉例證，推測“巡捕”是因版本刊刻之間的字形相近而誤出的，而且中華書局本《續資治通鑒長編》的點校者也是傾向于作“巡鋪”的，而上舉第一例因為疏漏而未作校改。經筆者檢索，《續資治通鑒長編》中還有九次提到與科舉考試有關的“巡鋪”或“巡捕”，其中卷六十真宗景德二年秋七月丙子有“監門巡鋪宮”，卷六十八真宗大中祥符元年夏四月己未“先是，監察御史張士遜為貢院監門官”李燾小注提到“張士遜監貢院門，非巡鋪也”，卷三百十神宗元豐三年十一月辛亥、卷三百七十四哲宗元祐元年夏四月乙未、卷五百哲宗元符元年秋七月乙丑，共五次均為“巡鋪”或“巡鋪官”。其余四次是：

卷一百二仁宗天圣二年春正月：“辛亥，知貢舉劉筠等請差覆考及詳定官，上日：‘非所以責成之意也。詔筠等以公考校。巡鋪官、左正言孔延魯又請未試前令主司曉諭舉人，不得上請，仍雕印試題，分明解說，就試卷內散。”此處“巡鋪”亦有?？庇?，云：“‘巡鋪官原作‘巡捕官，據本卷?？庇沎一](即卷一百二甲午之校勘記)及《宋會要·選舉》三之一四改?！?/p>

卷一百八十一仁宗至和二年十月：“己酉……而尚書屯田員外郎朱景陽又奏謂：‘禮部試日，以巡鋪官察士子挾書交語，私相借助，而貴游子弟與寒士同席，父兄持權，趨附者眾，巡鋪官多佞邪希進之人……奏寢不報，而申嚴巡鋪官不察之法。”此處皆由“巡捕官”改來，在第一個“巡鋪官”下出?？庇洠疲骸啊佋鳌叮瑩伪?、宋撮要本改。下同?！?/p>

卷三百七十一哲宗元祐元年三月壬戌，引司馬光奏議中有言：“其本州及貢院考試，并依舊法，差彌封、謄錄、監門、巡捕官。程試之日，嚴加檢察，如舊試經學諸科法?！贝颂幬醋餍８?，但是《四部叢刊初編》本(宋)司馬光《溫國文正公文集》卷五十二《起請科場劄》中為“巡鳙官”。

卷四百四十六哲宗元祐五年八月：“丁未，奉議郎石諤言：‘……若巡捕官，以臨時就試人數多寡增損員數……并從之。”此處未作校改，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為“巡鋪官”。

據此可知，以上“巡捕”或“巡捕官”應是不同版本間抄錄或刊刻時因字形相近而誤。

從其他文獻看，(宋)高承《事物紀原》卷三“學校貢舉部”，記有“巡鋪”，無“巡捕”，其云：“《宋朝會要》日，雍熙二年正月詔，禮部引試，分差官廊下察視，勿私相教授。此巡鋪之始也。初以檢視九經、諸科，至景德四年十二月十三日，命喬希顏等始為巡試鋪，又天圣二年正月始有巡鋪官孔延魯，自此巡鋪遂為定制也。”

(宋)胡宿在《太傅致仕鄧國公張公行狀》記載張士遜事跡時曾提到過“巡鋪”，其相關內容為：“時貢舉新格始用糊名，張設科防，間有未密。公受詔巡鋪，巡經學。已，因白主司，有親戚在進士中，明當引試，于巡體非便，請出以避嫌跡?！薄堵∑郊肪砦濉稄埵窟d傳》記此事時稱“士遜試諸科為巡鋪”，明董氏萬卷堂本如是，而清彭期七業堂本為“巡捕”。《東都事略》卷五十二《張士遜傳》亦記其“試諸科為巡鋪”?！端问贰肪砣僖皇弧稄埵窟d傳》，稱“士遜為諸科巡鋪官”。張士遜此時為官，《續資治通鑒長編》卷六十八前引注中認為應為“監貢院門，非巡鋪也”，則諸家記載此官職名皆是“巡鋪”而非“巡捕”，清彭期七業堂本《隆平集》出現之“巡捕”想來亦是因字形相近而出現的訛誤。

元祐三年蘇軾知貢舉時曾專門針對巡鋪官的舉覺不當、擾亂考場等上奏議，見收入《蘇軾文集》的《奏巡鋪鄭永崇舉覺不當乞差曉事使臣交替》《奏劾巡鋪內臣陳慥》《申明舉人盧君修王燦等》《乞裁減巡鋪兵士重賞》，而奏議中所提均為“巡鋪”而非“巡捕”。

宋代科舉考試設“巡鋪官”，主要為防止考生作弊，其職能為掌貢院巡案，指揮軍卒巡察場屋廊下，檢查舉人是否有挾帶書籍、暗中傳授、請人代筆等舞弊行為。其大體如是，而在不同科目扶出考生的標準則有所不同，如蘇軾在《奏巡鋪鄭永崇舉覺不當乞差曉事使臣交替》文中稱：“本院檢準條貫，惟經學不許傳義，口授者同；至于進士，須是懷挾代筆，方令扶出。”其設置由來當如高承所說的“巡試鋪”(《續資治通鑒長編》卷六十七真宗景德四年十二月癸卯：“都官員外郎喬顏、太常博士鄭彝、太常丞陳既濟巡試鋪”)，巡視各試鋪考生有無上述作弊現象。其后省稱為“巡鋪”，正如“監貢院門”省稱為“監門”，所以當以“巡鋪”為是，而“巡捕”為后來傳抄刊印出現之訛誤。

總之，涉及宋代科舉考試時，辭典詞條當收“巡鋪官”而非“巡捕官”，《宋代官制辭典》應將其詞條“巡捕官”的第一釋義去掉，另設“巡鋪官”詞條用來解釋這一含義?！吨袊鴼v代官稱辭典》應將“巡捕官”詞條改為“巡鋪官”。

另外，《漢語大詞典》“巡捕”、“巡鋪”皆收，且都有與宋代科舉考試有關的釋義?！把膊丁钡牡诙€釋義為：“宋代試院中設巡捕，職掌巡查彈壓，肅清場紀。(宋)司馬光《涑水記聞》卷十三：‘自知舉至彌封、謄錄、巡捕共一歷，人皆見之，不容有私，人甚便之。是后遵以為法。”而“巡鋪”的第一個釋義為：“宋代貢院內設巡鋪所，糾察舉人應試時是否遵守場規、有無舞弊情事。(宋)蘇軾《乞裁減巡鋪兵士重賞札子》：‘近年緣練亨父為試官，非理凌忽舉人，遂致喧競，因此多差巡鋪兵士，南省至一百人，訶察嚴細，如防盜賊?！?/p>

《漢語大詞典》“巡捕”條釋義所舉書證的“巡捕”實際亦是不同版本間因字形相近而出現的訛誤。清武英殿聚珍版叢書本《涑水記聞》卷十三為“巡捕”，而武英殿聚珍本卻是近代傳世各本中最不好的一種版本。鄧廣銘、張希清點校本此條在卷十四403條，其文為“巡鋪”。因此，《漢語大詞典》的“巡捕”此處釋義應并入“巡鋪”之下。

參考文獻

1俞鹿年，中國官制大辭典，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2。

2邱樹森，中國歷代職官辭典(修訂本)，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8。

3趙德義，汪興明，中國歷代官稱辭典，北京：團結出版社，1999。

4龔延明，宋代官制辭典，北京：中華書局，1997。

5羅竹風，漢語大詞典，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2。

(南京大學文學院江蘇210093)

(責任編輯孫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