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學家與垂死者

寇士奇

死神的腳步橐橐逼近時，奄奄一息的他惶惶然了：平庸與瑣碎充塞流年，空虛的靈魂回首尋求慰藉，卻找不到一點輝煌的亮色。這是怎樣一種難以忍受的失落啊!

他淚水長流，輾轉反側，久久不肯離世。

開導，勸慰。親友的話語解不開緊鎖的心結。

一個身為未來學家的遠親前來探望，說：“我來試試吧。”

一道厚厚的窗簾遮蔽了外面的明光，未來學家對著陰影里的垂死者問：“有幾個問題。你能如實回答嗎?”

垂死者點點頭。

“你這一生有過吸毒的行為嗎?”

“沒有。”

“有酗酒的習慣嗎?”

“沒有。”

“有吸煙的習慣嗎?”

“沒有。”

未來學家松了一口氣，又問：“那么，你是否做到了友好地對待自然界?”

“做到了。”

“是否做到了對新鮮事物充滿好奇心，并盡可能接納?”

“做到了。”

“是否做到了誠實勇敢地生話，沒有壓抑自己的個性?”

“做到了。”

“你是否生育了子女，他健康嗎?”

“我在三十三歲時有了孩子，孩子很健康。”

未來學家驀地站了起來，崇敬地說：“在公元這段時空鏈條中，你已經完成了生命的任務了!前輩把基因注入了你的身體。你妥善地保護了它，稍微地進化了它，又成功地遺傳了它。這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你還有什么可遺憾的，我尊敬的人兒?”

垂死者嘆息：“我沒有取得財富、地位和榮譽啊。”

未來學家說：“從人類將來的福祉看來。這些東西不值一提。你所保護進化和遺傳的基因可能流傳千年乃至萬年，財富地位榮譽這些速朽之物卻經不住時針幾下嘀嗒。你見過不會流散的財寶，總不卸任的官職，永不褪色的羽毛嗎?”

垂死者嚅囁：“——我畢竟沒有什么建樹，例如，科技發明——”

未來學家說：“人生如有這樣的建樹當然更充實，沒有這樣的建樹也不能說不充實。”

垂死者懊喪的情緒有些緩解。又問：“這么說，我并沒有虛度此生?”

用一種曠遠悠長的聲調，未來學家肅穆說道：“你是弓，你的孩子是從弓弦上發出的生命箭矢。在射向無窮中，你用全力將自己引滿，然后將箭射出。”

“一些年后，你的基因，也許會開放出令現今所有人作夢都想象不到的絢麗奇異的生命之花。”

象從天際刮來的一陣清風，垂死者臉上的陰霾被嘩地吹散了。一種有生以來從未感到的欣慰從心底涌出，在全身顫顫擴散，終于在滿是淚痕的臉上蕩開了笑容。雨后陽光那樣清新燦爛的笑容。

在這笑容里，垂死者平靜地停止了呼吸。

責任編輯：吳華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