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

楊平位

人們都喜愛綠色。綠色是大地的主色調，欣賞和期待綠色的人如同綠色照耀之間溫和的陽光，所以，人們贊賞綠色是春天的顏色。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中如果讓我排序，我一定會讓綠色藍色排在前列，因為我們生存的藍色星球，是太空中的藍寶石，如果宇宙空間真有其他生命存在，不知黑白交替的夜里要吸引多少詩性的眼睛。

不是嗎？買房的人都向往有綠色的地方，休閑要往山里跑，吃飯都喜歡綠色食品，穿衣的女性誰穿了綠色也格外吸引眼球。近些年來，佩帶的裝飾品也流行綠色，翡翠也成為風靡街市的綠色時尚。

十幾年前，翡翠這個陌生的名詞進入我的視線，那時的工作單位里有個國際貿易部門經常有幾位地質專家行走。間或聽到一些關于翡翠的信息，諸如香港一位商人花幾萬元買了一塊賭石賺了幾千萬元；緬甸一個馬夫去香港娶了幾個老婆，泰國一個小鎮很短時間成為泰國第二大城市等等。公司里一位同事平常說話吊兒郎當，就當閑話閑聽，沒有太在意，那時候，很多話也都是當閑話聽，泡沫太多，水分太多，一個真真假假的語言環境有時候讓很多人喪失機會。而且，這種機會讓人為之惋惜。畢竟那時候的資訊來源有限，無從比較，無從選擇。許多事情只能憑個人經驗判斷。最直接的個人經驗就是當時辦公場所緊鄰北京西郊的沙窩村，八十年代中后期，在沙窩村的馬路兩側聚積了大批的淘寶者，言稱國民黨的一位上將外逃埋了多少珍寶，諸如此類的珍寶故事，需要集資去挖出來，云里霧里，驅使一撥撥人上當受騙，發財者如螞蟻逐食，一個又一個玄而又玄的淘寶誘餌，又驅使一群群人聚聚散散，散散聚聚，那時的沙窩村很熱鬧了一陣子。

有此印象，我對所有的珍寶持審慎態度。然而翡翠是真的，它確實在歷史記憶里，在商業流通中，在拍賣舉槌上，而且，在相當長時間內還會點綴在人們的生活中。

翡翠最誘人之處是埋藏在地下若干年的石頭里能發現顏色，神奇之處在于在這些礦物晶體里就那么幾種微量元素，鐵、鉻、錳等金屬元素就能改變石頭的顏色。鮮綠色含鉻致色，暗綠色含鐵致色、黃色由褐鐵礦致色、紅色是赤鐵礦致色、紫色是少量的鍺、鐵、鈦致色，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唯白色幾乎不含任何化學元素，就呈現透明清新的狀態。有如人群不同的品質特征、不同的情趣愛好，自然就組合成明白人、老實人、庸人、糊涂人等各色人群，又互相轉化，互為影響，或特立獨行。你說翡翠有多神奇。它與地質條件、濕度和埋藏的深淺，挖掘出石頭的時間密切相關，這是大自然的神奇造化。有的看似粗糙的石頭切開后翠如湖水，有的外觀翠綠石頭里面粗如糟糠，各種生象，各種成色的石頭讓許多淘金者神魂顛倒，起起落落。通常稱綠藍色為翠，黃紅色為翡。但本色翡翠以灰白色居多，幾乎占到百分之八十以上，可見大自然的石頭也有二八定律。灰白成為大眾化的草根一族，有人又稱為“草料”或“磚頭料”，各種有色翡翠就尤為珍貴，幾分顏色則決定幾分價值，僅綠色就有幾十種之多，如秋葵綠、蔥心綠、湖水綠、黃陽綠等等。自然界有的綠色層次在翡翠里都能找到。白色、灰色也并非沒有價值，要看它的細潤度，純凈度，行話稱水頭和種份，種水尚佳品質上乘的白色翡翠俗稱玻璃種冰翡翠，有的比有色翡翠價值還高。品質決定價值。構成翡翠價值的因素很多，工藝水準也決定一件飾品的價值。一件很普通的“草料”若經過獨具匠心的工匠之手，它也可以得到價值升華。賦予它身價百倍的特質，這屬于翡翠的文化屬性，前者屬于它的自然屬性。目前，沒有任何一種現代科技手段能對石頭看個究竟（成品例外），賭石毛料可以說是真正的暗箱操作。目前，緬甸原產地和我國集散地云南、廣東都有原料拍賣市場。都是明料，切開后幾分顏色，幾分潤度一目了然。加工經營商會根據石頭的成色、大小，購得后加工成品推向市場。

翡翠稱為寶石還在于它的硬度，它的硬度僅次于紅藍寶石，比和田玉、昆侖玉等國內有價值的玉石硬度要高。在生命價值和人格取向上尋求硬朗尋求精神超越，與逢兇化吉遇難呈祥的傳統平安心理也一脈相承，它又賦予翡翠一種人格內含。

琢玉制玉貫穿我國歷史，明清尤甚，制玉行業翡翠也稱玉石，上至宮廷下到市井，大到山子小到耳片，從達官貴人到鄉間村婦，有需求就有供給，生活狀態好人們就買玉，生活困頓人們就賣玉，這堅硬的石頭就有了記憶。對于顯赫的人記憶就成為歷史，對卑微的人記憶就微弱。古人有比德如玉之說，在北京一處博物館展出有清宮太監李蓮英的一個翡翠扳指，蔥翠欲滴，但每次看到這個物件，我就倒一次胃口，這個靠嘴皮子的太監圍著一個讓近代國民飽受水深火熱煎熬的女人，使這種綠色也大打折扣，有一種陰森感。據載，西太后一生酷愛翡翠，臨死前，將她一生鐘愛的一些飾品投入昆明湖，她知道那些飾品不能隨她而去，只能回歸自然。隨葬的眾多珍寶翡翠西瓜、雕件后來又成為她的掘墓人禍害國人的軍火來源，可見，珍寶的擁有是有歸屬的，而且歸屬決不會錯位。再好的珍寶對德行淺薄的人，未必就是珍寶。

云南的騰沖，翡翠已成為一種民間文化，也是重要翡翠的集散地。前些年去騰沖旅游，據當地人說，舊城改造，挖出清代廢棄鋪街的玉石原料，在今天看來都是價值頗高的原料，說明資源在逐漸匱乏。當時人對這種資源的占有在他們看來是取之不竭的。實際上，世界上沒有取之不竭的資源。那時，人們在選擇原料時就像今天人們占有果園的采摘，而今天，人們只能去商店去購買果子，精明的商家一定會分出等級，你要吃好果子就要多掏錢。我懂得。

中緬邊界的翡翠故事不是哪些東西值不值錢吸引著我，而是一代代制玉人的品質吸引著我，隨便走在街上的一個普通人，他們的祖輩就與翡翠有關，在近代史，侵略者的鐵蹄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這些制玉人沒有一家不是人玉合一的，當侵略者涉足緬甸，想從這里撕開口子踏入中國，制玉人散盡家財，四處奔走籌資勞軍的故事舉不勝舉，他們的品質像玉一樣高潔，摸著那些存留下來的冰冷飾品，我仿佛摸到了曾經火熱的溫度，這種血性和情懷真正與美玉融為一體。

套用一位哲人的話，決定勝負的是人而不是物，那真正的大美也是人而不是物，我不知道那佩帶翡翠飾品的人能否真正懂得美玉的內涵。如果將美玉當作權力、名車、美女、豪宅一樣的物欲追逐、真的曲解了石頭對我們的啟示！騰沖一位琢玉老人說，對個人而言沒有長久的美玉，只有長久的石頭。內心光明的人佩帶石頭也是翡翠；內心灰暗佩帶翡翠也是石頭。我佩服這位老人一生中在玉石行摸爬滾打提煉出如此精辟的語言。

在汶川大地震中，有一位帶著翡翠手環的姑娘被埋了幾天幾夜后，她那堅強的聲音一次又一次抑止住我們悲傷的淚水。她說，讓大家不要為她擔心。雖然，她露出的手鐲上沒有多少綠色，我想，在她的心靈深處那只鐲子是充滿綠色的，只有心靈充滿綠的人才會發出那種有生機的語言。讓我們留下深刻的翡翠般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