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震海
和天下所有的農人一樣,父親癡心固守著幾畝責任田,整整半個世紀。
在父親的思維里好像早已設定好了某一種特定的程序,除了一日三餐端著大海碗吃飯,剩下的時間就是在田地里永無休止的勞作,每一個節令都會像鞭子一樣使勁抽打著父親的脊梁,父親是屬于節令和田地的奴隸。
在麥熟的季節,火辣辣的正午,從來沒有午睡習慣的父親也許是太累了,鐮刀抱在懷里就坐在一塊青石上睡著了,睡著睡著突然醒來,揉著暈睡的雙眼一頭扎進烈日里,嘴里還不住地嘟囔:“我怎么就睡著了!”仿佛在跟天和地道歉。
父親有時候十分的固執,就比如春天他和解凍的泥土同時醒來,不管天有雨還是沒有雨他都會很固執地將一粒粒種子很堅定地播進泥土里,然后站在一望無際的田地里,抱著鋤頭揮著汗水望天,一遍又一遍,盡管天沒有絲毫下雨的意思,但父親總會這樣張望,他已經習慣了這樣,這是上千年來一代又一代流傳下來的獨特姿勢,父親不用像嬰兒學步一樣去刻意模仿誰,是與生俱來的,是很自然的不經意中站出來的姿勢。有時候鐮刀或蒺藜劃傷了手,鮮血順著手指往下淌,滴在腳下的泥土里,父親不會感覺到疼,血流得多了父親就索性彎腰抓一把泥土捂在滴血的傷口上,在父親的“詞匯”里沒有感染這一說,他那長滿老繭的雙手對這點小傷已經麻木。
有時候父親會哭,哭起來就像個孩子,比如一場冰雹將已經掛穗的玉米打壞了,父親看著光禿禿的玉米稈哭,我知道這時候誰也別去勸,勸也勸不住,等他哭夠了就好了,哭夠了他會再一次堅定地在傷痕累累的玉米地里補栽籮卜或者大白菜,這就是父親的責任,義不容辭的。
父親發脾氣的時候不多,但發起脾氣來就很可怕。有一年秋天,玉米收獲后留下口糧,其余的要拉到鎮里去出售。頭一天父親就蹲在玉米堆里忙著清灰打包,因為第二天有車專門來拉。母親多嘴說,聽說別的售糧戶都在忙著往玉米籽里攪小石子,這樣可以增加玉米的重量。父親堅決不同意這樣做。父親說這樣做虧心,母親說父親從來就直腦筋,于是就悄悄指使我們弄了好多小石子,趁父親去一旁抽煙的工夫全攪了進去。我忘了父親當時是怎樣發現的,從來都不能多言語的父親那天發了很大的脾氣,瞪著血紅的眼睛罵人,我們都哭了,母親也哭了。到最后父親又將包里的玉米全倒了出來,幾乎是一粒一粒地揀,第二天別人家的玉米都拉走順利地出售了,我們家的玉米就因為這幾粒石子兒父親沒有讓賣成,最終是父親自己掏錢雇的車拉到鎮里的。過后父親說:“人無論到啥時候就是虧本也不能虧心”。
現在,父親老了,但他依然沒有忘記那幾畝責任田,父親說,在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就是土地,你只要去種,她永遠都不會讓人吃虧。其實父親在利用著土地,土地也在利用著父親,有時候我真怕飛速的城市化進程有一天會奪去父親的土地,這樣父親一定會很傷心。
珍珠蚌的啟示
民間有云“千年蚌精,感月生珠”、“露滴成珠”、“神女的眼淚以及鮫魚的眼淚成珍珠”等說法,珍珠,歷來被視為奇珍至寶。宋應星的《天工開物》說:“凡珍珠必產蚌腹,映月成胎,經年最久,乃為至寶。”明代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稱:珍珠有龍珠、蛇珠、魚珠、蚊珠、龜珠等,并詳述了這些貝類以外的動物珠的生長部位。如“龍珠在頜,蛇珠在口,魚珠在眼,鮫珠在皮,龜珠在足。”我曾經到過多家珍珠養殖基地,每次都會駐足滯留很久,不是我喜歡珍珠,而是喜歡產珍珠的蚌。
蚌是生活在水中的貝類,據說種類很多,它們身體很柔軟,活動能力也很小,并且用兩扇堅硬的貝殼保護著身體,遇到敵害向它進攻的時候,柔軟的身體便立刻縮到兩個貝殼的中間,同時把兩扇貝殼緊緊地關閉起來。在歷史上蚌的記載很早,因為蚌可以產珍珠。據地質學和考古學的研究,在兩億年前,地球上就已經有了珍珠。我國是世界上利用珍珠最早的國家之一,早在四千多年前,《尚書·禹貢》中就有大禹治水后淮河流域一帶人民用淡水珍珠向帝王進貢的事。《詩經》《山海經》、《爾雅》、《周易》中均留下了有關珍珠的內容。
蚌育珍珠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外界沙粒進入或人工將一粒沙粒置入蚌殼內,蚌會在水中微微地顫抖,就像一粒灰塵誤入人的眼睛。但蚌無法去排除異物。此時的蚌,這個一遇到敵害柔軟的身體就立刻縮到兩個貝殼中間的小動物沒有怨天尤人,而是慢慢地用體內的營養液將沙粒包圍起來,最終成為自己體內和諧的一部分,慢慢裹沙成珠。
我喜歡蚌,正是喜歡蚌的包容和肚量。當一粒異物進入蚌的體內,蚌清楚地知道自己無法去改變現狀,索性包容進入體內的異物,使之為我而變,為我所用,最后由一粒沙變成一顆珍珠。這又讓我聯想起了非洲大草原上的野馬,據說在大草原上與野馬共存的還有一種吸血蝙蝠,這種蝙蝠專叮野馬的腿,吸取其體內之血。吸血蝙蝠一旦叮上野馬的腿,不管它如何暴怒、狂奔,不飛不動只顧吸食。一些野馬就這樣被一只小小的蝙蝠活活折磨致死。科學家發現吸血蝙蝠所吸的血量極少,遠不能使野馬死去,導致野馬死去的是暴怒和狂奔。后來有人就把因芝麻小事而大動肝火,暴跳如雷,傷害自己,自食苦果都稱之為“野馬結局”。
俗云:“將軍額上能跑馬,宰相肚里可撐船”。也就是說一個人的氣量有多大,他的事業就能做多大;一個人的心里能容多少事,他就能攝取到多少財富。但是真正能做到“額上能跑馬”和“肚里可撐船”的又有幾個人呢?更別說像蚌一樣去包容異類,使之為我而變,為我所用,由一粒沙變珍珠了。就拿一則家喻戶曉的經典故事來說,周瑜是個了不起的將才,而且聰明過人,才智超群,相信他和諸葛亮真正較量,應該不差上下,可是他恰恰缺少大將應有的肚量,妒嫉心極重,容不得超過自己的人。對諸葛亮一直耿耿于懷,幾次欲害之均不得逞。諸葛亮掌握的正是他這個氣量小的致命弱點。在著名的赤壁之戰中,周瑜損兵馬,費錢糧,卻叫諸葛亮得了個大便宜,氣得周瑜狂呼一聲,金瘡迸裂,后來,周瑜又用美人計,騙劉備去東吳成親,被諸葛亮將計就計,結果呢?賠了夫人又折兵。最后,周瑜再用“假途滅虢”之計,想謀取荊州,又被諸識破,四路兵馬圍攻周瑜,并寫信規他勸,周瑜仰天長嘆:“既生瑜,何生亮!”便倒地而亡,周瑜死就死在他的氣量小上。大凡胸懷大志者,無不大度為懷,置區區小利于不顧。反之,鼠肚雞腸,競小爭微,片言只語“異言”也難入耳,耿耿于懷者,最終難成大事業。
大地面對蒼穹,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時而風、時而雨、時而炎熱、時而寒冷,她機智地隨著節氣的變化,演示著不同時期的風情,最終孕育出萬物生靈,因為她懂得包容。大海的廣闊無邊是因為包容了條條溪流,高山雄偉博大是因為包容了石子和泥土。一位勇敢的水手,之所以站有高高的浪尖上放歌,是因為在他的心中早已容下了喜惡無常的水性,就像蚌孕沙成珠。其實,人生即矛盾。矛盾是多種多樣的,有些是善意的,也有些是惡意的。不管惡和善我們必須去積極面對,正面意見得聽,不同的意見也得聽,有些時候,心底深埋一些傷過自己的沙子,盡管當時很難受,時間久了,也會成為一生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