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夫·托爾斯泰 林楚平 譯
地中海海濱,有一個小小的王國叫華納哥。人口只有七千人。但是這個彈丸小國也有一個真正的國王。
這個小國也征稅,煙草稅啦,酒類稅啦,人頭稅啦,等等。盡管那里的人也像別國人民一樣抽煙喝酒,但是由于人口太少,國王無法只靠這點稅收來養活他自己以及他的廷臣官吏。這之外國王還有一筆額外收入,來自一個賭輪盤賭的賭場。人們在這里賭博,不論輸贏,老板都要抽頭,留下自己的那份收益以后,就向國王繳納一大筆錢。他之所以能繳納這么一大筆錢,就是因為這樣的賭場,在全歐洲是碩果僅存的一家。其他賭場早在幾年前就被取締了,原因是賭場危害實在太大。
話說幾年前,這個彈丸小國里發生了一起謀殺案。人民一向是安分守己的,這種事過去從沒有發生過。法官們隆重地舉行了會議,用最公正審慎的方式審理了這個案子。最后根據法律判定,犯人應該斬首。到此為止,一切都還算順當。接著,他們就把判決呈報給了國王,國王審閱并且批準了。
現在只有一件事不好辦:他們既沒有砍頭用的斷頭機,也沒有行刑的劊子手。大臣們研究之后,決定函詢法國政府,能否借給他們一部斷頭機和一名使用專家,并知照他們需費若干。信發出去了。一個星期之后,收到了回音,費用是一萬六千法郎。國王看了信,考慮再三。“那個可憐的家伙值不了這么多呀,”他說,“難道多少便宜點就不成嗎?嘿,一萬六千法郎,全國每人要攤兩法郎還多呢。人民受不了,要惹出亂子來的!”
于是國王又召集了一次國務會議。他們再三商量怎樣才能辦得節省點兒。比方說,難道不能弄個士兵,將就點兒把事兒辦了嗎?于是召來了將軍,問他:“你不能給我們找個士兵把那個人的腦袋砍下來嗎?在戰爭中,他們殺人原是不在乎的。實際上,他們受的訓練不就是為了這個嗎?”但是士兵們誰也不愿干,“不行,”他們說,“我們不會,這種事我們可沒學過。”
怎么辦呢?大臣們商量來商量去。他們成立了一個專門機構,下設一個委員會,下面再設一個小組委員會。他們最后決定,最好是把死刑改為無期徒刑。這樣做,既可以顯示國王的寬大,又可以節約開支。
一年過后,有一天國王審閱收支賬目,注意到看管那個犯人的費用開支,數目還不小。要派專人看守,還要管犯人的飯,一年就是六百多法郎。而最糟糕的是,這家伙正年輕力壯,也許還能活上五十年呢。這樣一算,問題就嚴重了。這可不行。
于是國王召見了各位大臣,對他們說:“你們總得想個省點兒錢的辦法來處置這個罪犯才好,現在這個辦法太費錢了。”大臣們商量來商量去,最后有一位說:“諸位,依愚之見,我們得撤掉那名看守。”另一位大臣反駁說:“那樣一來,這家伙就會跑掉的。”第一位說:“那就讓他跑掉好啦,這該死的!”
于是他們把看守撤掉了,結果他們發現,吃飯的時間到了,犯人出來看看,守衛沒有了,他就自己進御膳房去打飯,再回到房中。第二天也是如此,沒有一丁點兒逃跑的意思。
于是司法大臣讓人把他帶來。“你為什么不跑呢?”大臣說,“沒有人看著你了。你想到哪兒就可以到哪兒,國王是不會介意的。”
那人回答說:“可我沒有地方可去呀。叫我怎么辦呢?你們給我判了死刑,就該把我處決了才是。現在你們毀了我的名聲,人們不會理我了。你們這樣對待我不公平呀。你們愛怎么辦就怎么辦吧,反正我是不走的!”
這可怎么辦呢?大臣們又召開會議。左商量右考慮,唯一打發他的辦法就是給他一筆養老金。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他領到預付給他的三分之一年金,離開了這個王國,在國境線那邊買了一小塊土地,開始種菜度日,過著舒舒坦坦的日子。他總是準時去華納哥領養老金。拿到了錢,他就到賭桌上去賭兩三個法郎的輸贏,有時贏了,有時輸了,然后便回家去。他安分守己,日子過得挺好。有的國家為了砍下一個人的腦袋或者將一個人關一輩子,是不在乎破費的。他沒有在這樣的國度里犯罪,真算是幸事。
(歸雁生摘自《雜文選刊》2009年5月上,康永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