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書奇遇

劉鎮莊

十幾年來一直在做詩人夢的崔縣長終于在報紙的副刊上發表了一首小詩，興奮之余，總想找個人念叨念叨。而洪秘書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似的，一大早拿著報紙就來到了縣長辦公室。

洪秘書不光稱贊他的詩寫得好，還鄭重地建議他出版一本詩集。洪秘書誠懇地說：“您的詩很有特色，讀者肯定喜歡。如果您同意，跑出版社、推銷新書，一切由我來辦，您只管忙您的工作。好不好？”崔縣長心花怒放，說：“出版費用需要多少錢？得由作者拿吧？”洪秘書說:“用多少錢我先墊上，等賣完書后我再扣出來。”崔縣長大喜，連連表示感謝。

過了兩周，崔縣長果然整理出來200多首詩歌，交給了洪秘書。洪秘書帶著詩稿找到一家省級出版社，出版社見是詩歌，估計沒有色情暴力等內容，簡單審查了一下，便同意出版。雙方達成協議：作者交2萬元出版費，印3000冊，每冊定價18元，由作者自銷。

崔縣長的詩集很快就印出來了。崔縣長瞅著堆放在客廳里的“書山”，高興得合不攏嘴，隨便抽出一本，翹腿坐在沙發上，陶醉地撫摸著封面封底，愜意地翻過來翻過去，珍愛得無以復加。過了一會兒，他又皺著眉說：“這么多書，怎么銷售出去呢？”洪秘書擦著汗回答：“我曾說過，銷售的事也交給我，不用您操心。”

次日一早，洪秘書便雇了一輛農用三輪車，先裝了500本，就出縣城推銷去了。原來他早有籌謀：專鉆學校。他知道，如今無論中學小學，都有圖書室，需要時常添置新書。每到一所學校，他就跟校長說，書是崔縣長出的，希望學校能收藏幾本。校長們都頗乖巧，誰不買縣長的賬？誰又不給縣政府秘書面子？因此，哪所學校也要丟下十幾本、幾十本，甚至上百本，一車書沒一日工夫就售完了。第二天、第三天，情況也差不多。

不料第四天卻碰了一個釘子。這天上午，洪秘書來到離縣城30多里的西廟鄉中學。中學校長姓陳，是個年近六旬的白胖老頭兒，頭頂光禿，戴著眼鏡，聽洪秘書說明來意，也不動聲色，從洪秘書拿進來的幾本樣書里拿過一本，坐在椅子上就看起來。陳校長看得很認真、很仔細、很投入。他不是一般瀏覽，更不是隨便翻翻，而是從第一首詩開始，一首一首往后看，用心地默讀著，品味著，鑒賞著，仿佛一個負責任的監理人員在對一座剛竣工的建筑物進行檢驗。陳校長的異樣做法使洪秘書心里越來越忐忑，越來越心虛，他不住地偷偷觀察陳校長，但陳校長凝重的神情始終如一，沒有任何透露內心活動的變化。洪秘書暗自嘆了口氣，只好耐心地等待著。

看了大約一半，陳校長突然把書往辦公桌上一扔，說:“什么玩意兒啊！這種書我們學校不要！”

洪秘書嚇了一跳。他原以為陳校長最多不過批評一通詩寫得不好，沒想到他會毫不客氣地拒絕購買。他左看右看校長室里確實沒有別人，便湊近陳校長，用推心置腹的語調提醒道：“校長，這可是咱們縣長的書啊！許多學校都要了，你怎么能不要呢？”

“為什么縣長的書不能不要？”陳校長梗著脖子說，“我是根據書的內容決定要不要的，不管是誰的書！”

洪秘書愣住了，吞吞吐吐地說:“你不怕崔縣長……不高興嗎？”

“崔縣長不怕我要了書不高興嗎？”

洪秘書見對方如此冥頑不化，就沒辦法了，失望地站起來說：“不要就算了！我再到別的學校轉轉去。”說著拿了帶進來的樣書就往外走去。

陳校長陰沉著臉跟在他后面，一直走到停在院中的三輪車旁邊，望望車斗里剩余的幾大捆書，忽然說：“把這些書全拉到我家里去，我包圓兒啦！”

洪秘書一愣，隨即笑了：“敢情你是個人想要啊！”接著又疑惑了，“您要這么多書干嗎？開書店？販賣？”

“你別管干什么，反正不少給你錢就是了。”

卸了書，結了款，洪秘書正要離去，陳校長忽然又說：“還有多少本，你也都給我拉來吧，別往別處送去了。”

洪秘書不解地凝視了陳校長半晌，好奇地問:“有多少你都要嗎？還有大約1000本呢。”

“有多少要多少！”陳校長一只手朝下一劈。

“好，一言為定。”洪秘書懷著困惑而又興奮的心情立刻返回崔縣長家里拉書。此刻崔縣長家里只有小保姆一人。洪秘書拿出十幾冊給崔縣長留作樣書，其余的統統裝上車，掉頭給陳校長送去。

當他第二次趕到陳校長家里時，發現院子里停著一輛收廢品的三輪車，陳校長正跟一個中年人一邊過秤一邊往車斗里裝那些剛買的新書。洪秘書大吃一驚：“你怎么把書當廢品賣啦？這不是明擺著賠錢嗎？”

“賠錢就賠錢。”陳校長斜一眼洪秘書，嚴厲地說，“可以讓崔縣長少挨幾句罵！”

這句話使洪秘書感到異常尷尬，他臉不禁紅起來，一時手足無措。呆了一會兒，他想，管他怎么處置呢！反正我是把書銷售光了。這么一想，就又釋然了。

當天傍晚，洪秘書來到崔縣長家，匯報售書結果:賣書的錢，扣除自己墊的出版費和雇車的錢，還剩余3萬元，都交給崔縣長。見崔縣長興高采烈，洪秘書覺得心血沒有白費，也很高興，就忍不住講述了今天的奇遇：一個校長把賣剩下的1400多本書全包圓兒了，而且是自己掏的腰包。當然，他隱瞞了“賣廢品”的情節。

崔縣長驚奇地盯著洪秘書問:“那是哪個學校的校長？他干嗎要那么多書？”

“西廟鄉中學的，姓陳……”

“唉。”崔縣長頓時沮喪了，猶如受到意外一擊，“那是我岳父，還是我中學時的語文老師！”

“啊……”

選自《新農民》 魏榮芝/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