貿易保護令歐洲激烈爭吵

本報駐英國、德國、法國、捷克、匈牙利特約記者 紀雙城 青木 姚蒙 關捷 藤冀 ●王秀森

在法國總統薩科齊率先挑起與捷克的貿易保護之爭后，經濟一直大幅落后于西歐的東歐國家開始了集體反擊，將入盟幾年來的積怨來了一次總爆發。捷克總理尖銳地指責薩科齊狂妄自大；斯洛伐克財長警告要“還以顏色”；烏克蘭總理則撰文呼吁西歐不要構筑“金融鐵幕”。英國BBC說，上周末英法德荷西5個歐洲富國首腦在柏林的聚會為4月的20國峰會做準備，但被東歐人看做是歐洲富國在大難面前討論如何分家避禍的舉動。眼見歐盟東擴取得的巨大成功面臨嚴重挑戰，歐盟委員會誓言要與東歐共渡難關，竭力防止歐盟重新淪落至昔日的鐵幕分隔局面。一位歐盟發言人稱：“我們要么一起游泳，要么一起沉沒。”

東歐國家要集體發聲

早在去年美國爆發的金融危機傳染到西歐諸國時，歐洲經濟學家們就斷言，這場災難一個不可避免的結果就是東歐國家經濟的衰敗，因為富裕的西歐國家必然會把經濟損失和負面影響轉嫁給“同一個大陸上的窮親戚”。最新一期的《經濟學家》說，現在，西歐國家找到了轉嫁危機的方法———保護主義：英國工人舉行罷工反對雇用外籍勞工；法國汽車制造商被告知必須購買法國產零部件；西班牙一位部長督促消費者購買本國制造的商品；希臘央行行長警告本國銀行，不要使用政府援助資金幫助它們在巴爾干半島的子公司，“這一切都顯示歐洲的保護主義日漸抬頭”。英國BBC報道說，法國、西班牙和意大利3國已宣布對將汽車生產線外遷至東歐的企業取消援助。波通社稱，東歐正面臨崩潰，西歐卻心懷叵測，匈牙利、斯洛伐克等國的工廠因破產紛紛等待出售，而在拍賣過程中，西歐的企業卻冷眼相待，以近乎白送的價格要求收購。

2月初法國總統薩科齊有關要避免法國汽車企業在海外布廠的表態，引發了法國與捷克之間的爭吵。這場發生于新老歐盟輪值主席國之間的爭吵，讓大洋彼岸的美國媒體迅速捕捉到了一個“歐洲不和”的信號。《紐約時報》14日的文章說，薩科齊不愿意在去年年底前結束歐盟輪值主席國的任期，他批評現任輪值主席國捷克在應對危機時既膽小怯懦又反應遲緩；而捷克總理托波拉內克則指責薩科齊不負責任、狂妄自大，“這種冷嘲熱諷正在破壞歐盟應對危機的能力”，“凸顯了新老歐洲的不和”。《商業周刊》則說，“很少有像法國這樣激怒中歐和東歐國家的”，薩科齊的發言表明保護主義再次在歐盟復蘇。報道還稱，“歐洲缺乏行之有效的救援計劃，難怪各國會自謀生路”。

在捷克的帶動下，東歐國家開始對西歐豎起的貿易保護高墻予以反擊。10日，捷克召集特別峰會，捷克財長在會上直指當前的保護主義是歐洲最大的風險。斯洛伐克總理警告稱，如果法國汽車企業遷走設在斯的工廠，斯將“還以顏色”，“我們會把法國的天然氣公司送回去”。烏克蘭總理季莫申科不久前也在英國《金融時報》上撰文，呼吁西歐國家不要“構筑金融鐵幕”，并稱“歐盟必須反思其不穩健的鄰居政策”。法新社以“東歐擔憂西歐的保護主義”為題報道稱，東歐9國定于3月1日在布魯塞爾舉行小型峰會，向西歐國家發出反對保護主義的聲音。報道援引外交人士的話稱，老歐盟國家與新歐盟國家之間的緊張關系不斷加劇，這9個國家都是2004年以后加入歐盟的，“他們終于找到了集體發聲的機會”。

東歐與西歐的爭執引發了不少人對歐盟團結的擔憂。波蘭前總理貝爾卡撰文稱，“當西歐各政府援救銀行時，東歐人站在一旁緊張地觀看，不知道這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什么。現在風暴來了，歐洲脆弱的團結關系正經受著嚴峻考驗”。《金融時報》呼吁“在危機中保護歐盟的團結”，認為歐盟如何幫助東歐成員國渡過難關，將檢驗其是否配得上“聯盟”的名稱。世界銀行行長佐利克也敦促歐盟團結一致，支持中東歐成員，他警告說：“如果允許歐洲再度分裂，那將是一場巨大的悲劇。”

西歐人埋怨被拖累

與其說是歐洲的主流聲音在擔憂團結問題，不如說是西歐國家更擔心“東歐是否會把西歐拖下水”。在17日國際信貸評級機構穆迪發出關于東歐國家經濟衰退加深的警告后，連日來，這樣的標題充斥著西歐國家的媒體。德新社２２日稱，丹麥丹斯克銀行在致客戶的一封信中警告說，現在東歐的危機正在呈現爆炸式發展。最令西歐國家擔心的就是東歐國家信貸系統的崩潰。據德國《商報》報道，目前，歐元區銀行向東歐提供的貸款金額達1.5萬億美元，這幾乎相當于其中任何一個國家一家主要銀行的全部資產，而奧地利銀行和瑞士銀行分別將相當于國內生產總值的80%和50%的資金借給了東歐國家。文章稱，西歐國家銀行背上了“定時炸彈”，將面臨大規模破產危機。英國《金融時報》將這些東歐鄰居比喻為歐洲貿易中“礦山上的金絲雀”（可以起到預警作用），稱當波蘭、捷克、匈牙利、羅馬尼亞和克羅地亞“生病”時，西歐國家也別指望自己能夠無病一身輕。據路透社報道，德國總理默克爾已經表示，準備好對有金融困難的東歐國家伸出援手。歐盟委員會主席巴羅佐也說，在提供匈牙利和拉脫維亞合計96億歐元后，尚有150億歐元可以動用。

“我們的包袱終于害慘我們了！”在英國，極右翼的在野黨國家黨甚至開始向支持者發出了這樣的呼聲。就連保守黨黨魁卡梅倫也在最近一次議會辯論中批評首相布朗的政策“不切實際”，稱各國在經濟危難的情況下首先要保護好國民的投資權利。英國右翼媒體《每日星報》更是偏激地向公眾宣傳，落后的東歐國家通過加入歐盟，已經搶奪了英國的利益，如今它們又給英國的經濟設置了一個更大的陷阱，想拖垮英國的經濟。其實，在很多激進的英國保守主義者眼中，東歐一直等同于落后、貧窮，而東歐人則是他們嘴里愚蠢、懶惰的代名詞。在2007年保加利亞和羅馬尼亞即將邁入歐盟門檻前及2004年歐盟東擴時，英國媒體上充斥著移民犯罪、腐敗和吸毒的消息，新聞標題赫然寫著“放縱、狂躁的吉卜賽人就要來了”，“波蘭管道工”也被描繪為是對英國就業市場的威脅。在歐盟內部，像這樣把東歐國家當做二等公民的人大有人在。

一位在德國打工的捷克老工人卡雷爾對《環球時報》記者回憶說，其實二戰前捷克比法國還發達，人均收入在歐洲名列前茅。他說，冷戰人為地把歐洲分割為對立的兩個陣營和兩個聯系很少的國際市場，很多東歐人都以為加入歐盟后他們與西歐之間的屏障就消失了，但沒想到，現在鐵幕又以另外一種形式立起來了。

東歐難逃被西歐控制的命運

東歐國家經濟上的落后一直是西歐國家對其嚴加防范的原因。在歐盟內部，幾乎每一次事關經濟話題的會議都會引發東西歐成員國之間的爭執。法德等國家認為，東歐成員國借入盟，從中無償獲取了高額農業、工業補貼，并且從發達國家吸引走了大批企業投資，導致當地的失業率攀升。而像保加利亞、阿爾巴尼亞等東歐國家則認為，西歐國家以極低的成本榨取了大量東歐勞工的勞動力價值，入盟使東歐成了歐盟發達國家的商品傾銷地。

實際上，近年來的歐盟東擴，已經使東歐國家經濟嚴重依賴西歐。東歐經濟的起步也得益于西方投資，如今的東歐儼然就是歐洲的低成本生產基地。面對著席卷西歐的金融危機，東歐國家無疑在劫難逃。康斯坦丁是德國一位羅馬尼亞籍貿易商人，也是德國羅馬尼亞商會負責人。他告訴《環球時報》記者，近10年來，羅馬尼亞成為西歐國家的投資重點，像法國雷諾、德國西門子、奔馳等西歐大企業都在羅馬尼亞設廠；但與此同時，西歐國家也將羅馬尼亞牢牢拴在了產業鏈的最下層。康斯坦丁說，在克魯伊等縣鎮附近的田野上，有很多“西門子村”、“諾基亞村”。比如一個叫尤爾谷的村莊只有7600位居民，成年人90%以上都是一家西歐企業的工人，但現在，這家企業要走了，這個小城就變成“失業城”了。

在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記者也明顯感到了西歐國家經濟的“余震”。記者采訪到經營一家葡萄酒出口生意的當地人貝爾斯夫。他說，他的葡萄酒生意直到去年年中都不錯，因為西班牙的合伙人會源源不斷地發來訂單，讓他把葡萄酒成品貼上西班牙出產的標識后在西班牙或其他歐洲國家銷售。但現在，貝爾斯夫的西班牙合伙人已經宣布破產，而他近八成的葡萄酒也失去了銷路，只好關閉廠房。在佩斯區，這里的幾間為歐洲一些著名服裝品牌商訂做服裝首飾的企業，也因為被合伙人抽走了大部分運作資金而面臨倒閉。一位匈牙利當地制衣女工柴普斯特對記者說，西歐的投資商不僅給他們帶來了項目的啟動資金，還為他們找到了歐洲的銷售渠道，企業從不考慮市場問題，而只是低頭按照訂單去工作。產業結構不完整、屬于典型的依賴型經濟的捷克也是如此。去年，捷克從歐盟國家進口占全國進口總額67%，而出口到歐盟的份額占捷克出口總額的85%。捷克最引以為自豪的民族工業，如啤酒和斯柯達汽車紛紛被外資控制，甚至電信、金融等行業也先后被外注資。與羅馬尼亞、匈牙利、捷克一樣，東歐國家非自主型的經濟特點使它們不僅有著與歐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而且由于處在產業鏈相對底層、末端、附屬的位置，它們受到沖擊的程度比西歐有過之而無不及。

倫敦智庫、歐洲政策研究中心的研究員丹尼爾·格羅斯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東歐經濟之所以會成為歐洲經濟衰退版圖上的最后幾塊多米諾骨牌，其實是因為這些國家的經濟結構深深地被西歐影響，西歐國家并沒有在當地建立可持續發展的產業，只做了短期投資即見效益的企業，像是汽車、家電制造業；“這些企業隨時都會在資本家的商業計劃書上消失。”

對于東西歐這次為貿易保護政策發生的爭吵，格羅斯認為，其后果可能會對歐洲統一形成嚴峻考驗。事實上，除了經濟差異，東歐與西歐國家在價值觀、政治理念和文化層面上也存在著分水嶺。“對歐洲來說，統一是一件最困難的事，看看歷史就知道，歐洲歷史上只出現過羅馬帝國唯一一個統一歐洲的國家，在漫長的歷史中，歐洲都是小國林立。”他說，“要解決眼下的僵局，東西歐必須先在政治層面上達成一致，但要實現這一點并不容易，東西歐在文化歷史上有著不小的隔閡，宗教信仰、政治信仰等因素遠在數百年前，近在近半個世紀里都造成過雙方的對立”。但格羅斯并不認為歐洲會因此出現嚴重的分裂，畢竟有歐盟的架構做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