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梅
關鍵詞:
古代小說;早期詩話;歐陽修;軼事小說;魏晉南北朝;《世說新語》
摘要:詩話作為中國文論的一種獨特樣式,形式靈活,內容豐富。自宋代歐陽修從名稱上將詩話與小說劃清界限后,詩話逐漸擺脫了小說這一母體,走上獨立發展之路。但早期詩話仍“論詩及事”,以“資閑談為宗。風格與軼事小說十分接近,難以對二者進行明確界定。古代小說與早期詩話的關系之所以錯綜復雜,與中國古代小說概念模糊、內容駁雜以及詩話從魏晉以來在形式與內容上對軼事小說的繼承有著直接關系。
中圖分類號:1206,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4474(2009)05-0019-06
一、詩話與小說的界定
詩話是中國文論的一種獨特樣式,形式靈活,內容豐富,“在輕松的筆調中間,不妨蘊藏著重要的理論;在嚴正的批評之下,卻多少又帶些詼諧的成分”?!?宋代詩話)往往寫得娓娓動人,讀著津津有味,仿佛在讀魏晉以來的‘軼事小說一樣。”自歐陽修《六一詩話》始,中國的論詩之作多以“詩話”命名,歷代詩話著作,卷帙浩繁。僅就宋代詩話而論,《四庫全書總目》著錄78種,《中國叢書綜錄》著錄82種。而據郭紹虞先生《宋詩話考》,宋代詩話著作“現尚流傳者”為42種,“部分流傳,或本無其書而由他人纂輯成之者”46種,“有其名而無其書,或知其目而佚其文,又或有佚文而未及輯者”51種,再加上其中附及的數種,總計約140余種。詩話之繁富,由此可見一斑。
中國古代的小說內涵豐富而蕪雜,盡管在小說流變的過程中,小說概念時寬時窄,但就魏晉唐宋時期的小說概念而言,小說并不是單純的敘述故事——在許多時候,小說并不是一種文學體裁,而是一類書的范疇:凡不合經義、瑣言細語之屬皆可謂小說;在《郡齋讀書志》、《宋史·藝文志》等書目中,甚至將“詩話”也歸為小說。而在我國現存最早的一部詩話總集《詩話總龜》中,輯錄的詩話、小說約200種,其中前集卷首《集一百家詩話總目》所列,自陶岳《零陵總記》、畢田《湘中故事》以下,有92種之多,大都是小說,其中明確標名為“詩話”的僅8種。
受中國詩話影響的韓國、越南,也有此現象。在韓國,高麗朝末期的詩話,如李奎報所作者,謂《白云小說》,李齊賢所作者,謂《櫟翁稗說》。據現有資料,在越南,于今尚存的唯一一部詩話典籍,卻與《世說新語》抄在一起:
此書(VHv,105)封面題《世說新語補》,扉頁題《世說附倉山詩話》。前半部為《世說新語》,次序與中國通行本不同,自第73頁至112頁則為《倉山詩話》。書前題白毫子著。抄本,行書,共20紙。有印制的格子,每頁九行。據版心“龍崗藏版”四字,可知此書曾由高春育(1842~1923)的龍崗書院謄抄。越南古籍多把幾種內容不同但相聯系的文字合訂為一書。據此書的合訂情況,可知在古代越南人看來,詩話像《世說新語》一樣,是“小說家”言,屬子部的一種體裁。
而另有《金華詩話記》,名為詩話,實則小說。如此看來,詩話與小說的糾葛,由來已久?!皬捏w制上看,詩話與筆記小說存在著不可分割的淵源關系”、“前人討論小說,往往會兼及詩話,如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反之,討論詩話也往往會兼及小說,如章學誠《文史通義·詩話》。這主要是由兩者在體制上的某種類似而決定的”。
在魏晉的軼事小說中,已經出現敘述詩人事跡、品評詩作的端倪?!妒勒f新語》作為魏晉軼事小說的代表,書中有許多詩人軼事、詩壇掌故、詩句賞析之類,若將之另輯成集,也不失為一種“詩話”。山東大學蕭華榮先生所編輯的《魏晉南北朝詩話》就輯錄了不少魏晉南北朝小說中的相關材料。
至唐,由于整個社會對詩歌創作的關注和詩歌本身的空前發展,小說作品中出現了更多關于詩人及詩歌本事的記載,并且這種記載有日趨集中的傾向。從《朝野僉載》、《隋唐嘉話》、《國史補》中零星的“詩話”條目的出現,到《大唐新語》中列“文章”之專章,再到《抒情集》、《本事詩》、《云溪友議》這樣專錄詩人詩事的“詩話體小說”的出現,唐五代軼事小說在詩話題材的記載中日趨專門,一些作品在實質上也具備了早期詩話的特征。在宋代的許多詩話著作中,這些小說中的“詩話”頻繁出現,它們或被直接征引,或被稍加刪減,或被質疑、考證。而宋人的一些小說細目中,甚至專列“詩話”一目,如王得臣的《麈史》,卷中就專列有“詩話”;吳曾《能改齋漫錄》卷十一也列“詩話”一目。
不僅敘述舊聞的小說中存詩記事之作與詩話關系密切,小說中辨訂考證類的作品對詩話的影響也很大。《劉賓客嘉話》、《朝野僉載》等小說中的一些考證、辨訂成分,就被后代詩話摘用,《封氏聞見記》、《兼明書》、《資暇》等辨訂類小說在唐朝的興起,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詩話中的辨訂考證成分。此外,志怪小說中的某些詩文和內容也見于詩話作品中,就是一些被稱為“傳奇”的長篇之作,其內容也偶見于詩話作品。
至宋,歐陽修從名稱上將詩話與小說劃清界限,詩話逐漸擺脫了小說這一母體,并不斷學習諸如詩格、序跋及其他文論之長,走上獨立發展之路。不過需要注意的是,整個北宋時期的詩話基本都是“論詩及事”的,以“資閑談”為宗,重在詩歌本事的記述、用事造語的考釋和尋章摘句的品評賞析。雖然其中也不乏精到的點評,但多是吉光片羽,驚鴻一瞥,究其大端,還是存詩記事,風格與軼事小說十分接近。
總而言之,整個北宋時期的詩話,基本都是沿襲歐公詩話之風,以“資閑談”為宗,以記事為主。小說與詩話之間的密切聯系,也有一些學者提及,然多是一筆帶過,不夠全面具體;詩話與志怪小說、傳奇的關系要相對隱蔽些,目前還罕有人提及。系統全面地分析二者關系,對于研究中國古代小說以及廓清詩話之源起與流變,都有重要價值和積極意義。
二、詩話與小說的淵源
按章學誠的觀點,詩話可分為兩類:“論詩及事”與“論詩及辭”。所謂“論詩及事”,就是詩話的內容多以記事為主,一般多敘述詩人生平、事跡及詩歌本事或是記述與詩有關的各種資料及見聞,如《六一詩話》、《溫公續詩話》、《中山詩話》等;“論詩及辭”則是偏于理論上的探索,著意于詩歌用語的探源、考辨,詩作的優劣品評,詩歌創作的心得體會等,如《滄浪詩話》等。當然,這兩種分法并不是絕對的,記事與議論兼存的情況很多,多數詩話都是既存詩記事,又論詩評詩。不過北宋時期的詩話多偏于“論詩及事”者,且這種存詩記事的詩話一直綿延不絕,直到清代,數量仍然不少,如吳偉業《梅村詩話》,毛奇齡《西河詩話》,王士稹《漁陽詩話》、《五代詩話》等,在相當程度上還是沿襲《六一詩話》的著述體式。
“論詩及事”類詩話,與小說有很多相同之處,就編寫而言,此類詩話不少都有“以資閑談”的目的,作家創作時并未抱嚴肅的創作態度,這與不少小說家寫作小說時態度相似;就形式而言,它繼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