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春元 趙 新
2008年10月11日至12日,由北京師范大學文藝學研究中心和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共同主辦的“中國古代文論研究方法”國際學術研討會在北京師范大學舉行。北京師范大學文藝學研究中心主任童慶炳教授、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院長張健教授、瑞士日內瓦大學東亞文學系左飛教授、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副所長黨圣元研究員出席了開幕式并致歡迎辭。來自瑞士、韓國、中國香港和國內各地高等院校、科研院所、出版機構的近百位專家學者參加了此次研討會。會議期間,共舉辦七場研討會,與會學者經過為期兩天的積極交流、多方切磋和廣泛討論,圓滿成功地完成了會議的全部議題,其中探討的主要議題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作為純古代文論的研究
中國古代文論在幾千年的歷史積淀中形成了一些經典的文論文本和理論個案,也呈現出相應的研究方法,這些研究方法值得后人去揭示。此次研討會在對這些具體問題的探討上,取得的成果極為豐富。
楊文虎(上海師范大學)認為古文論中的個性研究很重要,個性就像影響創作活動一樣影響理論家的理性撰述活動。劉勰的自負性格和宏大抱負影響到《文心雕龍》理論創造上的“大”,而他淵博的學識和超人的才華又影響到《文心雕龍》理論創造上的“周”。個性在理論活動中如此重要,它或許是古文論研究的一個理論生長點。陶禮天(首都師范大學)從《文心雕龍》全書的內在理論結構、討論問題的重點、論述文學性質的歷史性深度等綜合起來看問題,論述了《文心雕龍》與中國文化傳統的內在關系,進而討論(《文心雕龍》是一部文學理論著作的性質問題,兼及如何認識、繼承和研究中國古代文論或者稱之為“古代文藝學”的問題。朱志榮(華東師范大學)則對嚴羽《滄浪詩話》的理論體系進行研究,認為《滄浪詩話》是一個完整的理論體系。這主要表現在由興趣、氣象、入神等構成的具有審美意義的詩歌本體論;由詩歌的體式和風格構成的詩體論;由“識”、熟參、妙悟構成的主體論;由創作技巧要力避“五俗”、“五忌”等的詩歌技法論;由譬喻法、辯證法、歷史推原法構成的方法論等五方面,而這種詩學體系真正帶來了中國詩歌理論的歷史性轉折。胡家祥(中南民族大學)認為,前人往往將“氣韻”與“意境”作含混的把握,現代美學需要將二者區別開來,它們的相似點在于具有整體性和空靈性;相通處在于體道與傳神,不同處在于:氣韻表現于藝術文本的最外層,以獨特性為貴,其內在矛盾是力與美、生知與學得;而意境處在藝術文本的最里層,以共通性為基,其內在矛盾是情與景、有限與無限,對藝術家來說,呈現氣韻是比創造意境更高的追求。姚愛斌(北京師范大學)則探討了中國古代文體論的方法論,認為體用論是中國古代文體論的基本方法,文體的生成遵循著“協和以為體,奇出以為用”規律,以所有文章及各類文章的基本規范(“體”)為根據,通過表現形式與表現對象的相互作用及變化,生成特征各異的現實文體(“用”),大致包含基本文體、文類文體、個別文體三個層次。
劉士林(上海師范大學)通過對《莊子·讓王》篇的解讀,探討了中國士大夫生命審美活動與政治的密切關系,揭示出“美與政治無關”是中國美學的第一原理,它表明在政治機制與生命自由之間存在的是一種根深蒂固、無法解除的異化關系。琴知雅(韓國延世大學國學研究院)整理并介紹了朝鮮時期司空圖的流行以及后期極具特征的手抄資料,并且論述了當時朝鮮文壇和藝壇活躍活動的真實情況。在這個過程中探究中國古典作家的詩文在韓國漢文學史上如何被評價和解析,有利于加深對中國古典跨國家的理解。
二對古代文論研究方法的全面反思
任何一門學科的研究觀念和研究方法都要跟上時代的發展,落后、陳舊、錯誤的方法自然不能獲得高質量的研究成果,甚至會得出錯誤的結論,從而與現代學術發展的距離拉得更大。故此,對于古文論研究方法的反思尤顯重要。
顧祖釗(安徽大學)認為古文論的研究方法主要有三種,尤以蘇聯式文論為參照系的現代闡釋方法勢力最大,而蘇式文論卻有著嚴重缺陷。它給古代文論研究帶來了觀念的誤導、文化語境的缺失、對儒家象征文學觀的歪曲等五大失誤。因此,古文論的研究方法大有革新的必要。當前研究古代文論可以采用文化詩學的研究方法,將古代文論的某些命題還原到它的文化語境中去,然后在現代理性語境中進行現代性闡釋。
對于古代文論,究竟是作為純學術去研究,還是要進行現代“轉換”?李壯鷹(北京師范大學)認為古文論是古人對當時文學的總結,古文論的一套概念和命題,在現代作品面前“失語”,這是歷史的選擇和文化與文學變遷的必然結果。人們把它作為標準理論用來批評現代作品,或把它們“轉換”為時髦語匯,重構出一種適應現代的理論,恐怕都是迂腐的想法。古文論研究應該回歸到古文論本身,將其真正學術化,采取清儒的治學態度和樸學方法,對第一手資料進行清理爬梳,搞清隱于其中的事實本來面目,回歸元典本身,這才是古文論的研究之路。盧盛江(南開大學)也持類似的觀點,他認為古文論是古人對文學問題的看法,是幾千年積累的已然的東西,不存在重建的問題,重建的只能是現代文論。如果旨在研究古文論,應該嚴守本意,弄清古文論現象的歷史本來面貌,具體到范疇上,就是弄清它的本來含意。但旨在創立自己的文學理論,只是借用古人的范疇用語來說明自己的文學理論,當然也可以賦予其新義,不過它已不是歷史的本來的面貌,而是今人的文學觀點了。
另有學者對中國古代文論話語的獨特性及相應的闡釋策略、現代學術言說和運思方式與作為研究對象的古代文論的適應性等問題都行了反思。楊星映(重慶師范大學)借助庫恩的“范式”理論,認為中西思維方式的不同導致了中西文論理論范式的差異。中國古代辯證的直觀整體把握的思維方式是中國古代文學理論的文化“基因”,它決定了中國古代文學理論中的直覺感悟、體味品評等基本的“理論范式”。陳雪虎(北京師范大學)則認為在現代分工主義的體制下,一些古文論研究者崇信歷史學科范式,存在著歷史主義的傾向。這種歷史主義研究喪失了歷史唯物主義的真義,反而有可能使古文論研究失去活力:在歷史意識僵硬化之后,歷史成為一種外在的事件或體驗,研究往往集客觀主義與主觀移情于一身,其敘事總給人以某種程序化、穩定化、同質化的時空感,這種外在的研究就成為一種“耗時間”的遺忘。
三當前古代文論研究的方法和策略
古文論的研究方法正確與否、進步與否直接關系到古代文論的研究是否深入,結論是否正確,價值和意義能否重現等問題。為此,對新世紀中國古代文論研究方法的重新探求成為此次會議的重點內容,與會學者也提出了若干建設性的意見和闡釋策略。童慶炳教授認為古文論是歷史的產物,研究古文論的目的,一方面是還原真義,要求把理論放回到原有的歷史文化語境中去把握,即要充分考慮到“歷史的關聯”、“文化的關聯”和“社會的關聯”;另一
方面是要煥發新義,對古文論進行必要的現代闡釋,激活其現代意義。蒲震元(中國傳媒大學)分析了古文論研究領域中出現的詩書畫論融通與文史哲融通這兩種值得重視的“交叉與融通”現象,主張應該拓展中國古文論研究的學術視野,并認為在中國古文論研究中,“歷史還原”與“現代詮釋”屬于應當重視的原則或方法,“理論創新”則是目的。
對于中國古代歷史和古代文學的關系,左飛教授認為二者的嚴格界限并不存在,《后漢書·郭陳列傳》中的一段插話,就很難從史學文獻的角度來理解,實際上它是一種文學修辭手法,歷史寫作中也不乏文學寫作的手段。因此,研究文學文本或歷史文本時,有必要同時結合運用文學分析和歷史分析的研究方法。張萬民(香港城市大學)認為中國古代的詩學思想可以從古代詩歌的寫作和閱讀中探索,在海外學界,葉維廉從古代山水詩入手研究,認為中國詩歌能直觀自然景物、詩中“無我”,而宇文所安則認為中國詩歌被古代讀者當作詩人自我的真實“自傳”,這兩種近乎相反的結論是葉維廉和宇文所安各自站在自己的西學立場上得出的,都是在西方理論的框架下衍化出來的。盡管這些結論很極端,但還是可以給我們提供一些借鑒。
李春青(北京師范大學)認為在古代文論研究的近百年的歷程中,以兩大基本研究路向最具影響力:其一是“追問真相”之研究,旨在通過理解與解釋來恢復古代文本之“原意”,揭示“真相”,其二是以“意義建構”為目的的研究,它一開始就是意義闡發而非“追問”,關心對象“說了什么”,“是什么意思”。而這兩大基本研究路向都有其局限。由于中國古代文論基于中國古人獨特的運思方式與言說方式,使自己具有現代文論不同的品格和價值,即善于對不可言說之物進行有效的言說。因此,研究古代文論,與古人對話,首要的是改變言說策略,不糾纏某些詞語的確切內涵或用下定義的方式呈現其意義,而要“不涉理路”,讓體驗貫穿言說過程,追求所謂“體驗的普遍性”而非“邏輯的普遍性”;其次要“不落言筌”,用描述的語言而不是下判斷;另外還要“設身處地”,與古人處同一境界。
黨圣元研究員認為當前古文論在研究方法上出現了研究瓶頸,應當尋求新的突破,并特別指出了古文論研究中存在的主觀的方法和客觀的方法問題,具體地探討了如何結合二者進行研究。古風(揚州大學)在回顧20世紀中國古代美學研究歷史的基礎上,論述了借用法、解釋法、歸納法、比較法、分析法、歷史法等六種主要的研究方法,辨析了“方法”與“方法論”的概念,在肯定成績的同時,也對存在的弊病作了批評。并指出20世紀中國古代美學研究方法具有與時俱進的特征。劉紹瑾(暨南大學)對近百年古文論研究的主要方法進行了梳理歸納,認為古文論研究方法的歷史脈絡大體上可以分為四個階段并深受其特定歷史階段文化語境的影響,證實了古文論研究方法是一個不斷實踐和摸索的過程。
此外,黃卓越(北京語言大學)認為過去對古代文論的研究缺少對古人心靈的研究,如果從批評史研究轉向心靈史研究,將是一個全新的領域。楊乃喬(復旦大學)則從哲學闡釋學的視野討論古代文論研究與闡釋學的關系,探討了如何借鑒闡釋學來研究古代文論。毛宣國(中南大學)認為從修辭批評角度來研究古代文論,是還原古代文詔的經驗,認識古代文論的價值的一個好視角,亦對當代文論建設提供有益的經驗和啟示。
四古代文論的現代性問題
關于古代文論現代性問題,與會專家們討論了兩個話題:一是現代文論和傳統文論是否有著內在聯系,兩者是否屬于毫不相干的話語體系?王一川(北京師范大學)認為中國現代文論具有現代性品格,但它也具有特定的傳統性品格。中國現代文論在以西方.文論為參照系,形成自身的現代性品格,但其在深層機制里傳承著古文論傳統,呈現出總體上的現代性與深層次的傳統性相融匯的復雜品格,并主要表現為三種方式:現代文體一古典遺韻型、古典文體一現代視角型、現代文體一古典精神型。
二是古代文論與大眾傳媒的關系。當今時代是一個以大眾傳媒為文化主導的圖像化時代,人們的審美方式從文學作品的閱讀轉變為對傳媒圖像的觀覽,因而有人斷曹:文學注定要消失。張晶(中國傳媒大學)認為,大眾傳媒時代的文學不會退出歷史的舞臺,恰恰會在傳媒時代更為出神入化地發揮它的作用,無所不在地通過傳媒藝術的圖像深入人心。而中國古代文論與文學創作之間的共生性和體驗性非常突出,一些理論就是從具體的藝術創作中提攝出來的。中國當代傳媒藝術有著深刻的民族文化和美學精神,深受人們喜愛,就是古代文論的美學觀念蘊于其中的結果。
此次會議還探討了其他一些問題,如吳子林副研究員認為當代文藝學研究缺少原創性的進展,如果做到(1)立足本土的文化傳統,將中國文論的精神內化,使自己成為傳統的一部分;(2)“回到事物本身”,面對具體的創作實踐,解決實際問題;(3)重返審美體驗的文學批評,打通中西古今,建構有根柢、有活力的文藝學,才可能擺脫目前困局。鐘厚濤(北京大學)則探討了古代文論異域翻譯的價值意義、實踐方法和推進策略等問題。
總之,這次“古代文論研究方法”國際研討會,集中研討了具有幾千年歷史傳統的中國古代文學和文論,并對這種文化傳統自身所具有的深厚積淀和人文底蘊進行了多層面的研討,充分體現了多元化的研究視角,展示了牽國古代文論研究在今后的發展方向,也進一步地昭示了古文論研究將會在交流與碰撞中再造生機。
(褚春元趙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