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寶勇
摘要:政黨認同是西方政治學研究中的一個重要概念,以認同的含義及其特征為基點,綜合中西方政黨認同的概念,可以認為政黨認同兼具理性和非理性因素,具有社會性、多元性、層次性和相對穩定性。政黨認同的要素包括客體、主體和層次三個范疇。政黨認同的客體可以分為三個層次:認同政黨政治、認同某一政黨制度、認同某一政黨。政黨認同的主體可以分為三個層次:黨員(政黨組織)的政黨認同、公民(選民)的政黨認同、作為官員的黨員(行政組織)的政黨認同。政黨認同的層次可以分為:認知、情感、評價和行為。雖然中西方的政黨認同觀念具有一定的差異,但是我們可以借鑒西方的政黨認同理論,構建自己的理論框架。
關鍵詞:認同;政黨認同;政黨認同含義;政黨認同要素
中圖分類號:D05;D52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1007—5194(2009)01—0062—07
政黨認同(Party Identity)是源自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美國選舉中的一個概念,它是在人們成長的社會環境中逐漸形成的,與家庭熏陶(尤其是父母的政治思想和價值觀念)、教育環境、宗教文化信仰、個人經濟地位、政黨社會化等因素密切相關的,一種相對較為穩定的心理傾向與價值判斷。從理論上而言,政黨認同為我們研究當代世界政治現象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從政治實踐上來看,通過對政黨認同的研究,政黨可以較為深刻地把握政黨認同的基礎及其形成途徑,較為準確地測量自己在民眾中的認同度,正確評估和調整自己的政策和政治主張,從而贏得多數民眾的支持和擁護。從更宏闊的視野來看,政黨認同的發展與變遷也折射出世界民主政治發展的潮流和方向。
一、認同的含義
如同“民主”一樣,認同在社會科學界是非常復雜而且難以把握的一個重要概念。默舍爾曾經指出,“‘認同作為當代政治的一個關鍵詞,已經有太多不同的含義;同樣一個詞,但是很多人講的意思卻大相徑庭”,“從這個角度而言,急切地想討論認同——這本身就是當代政治的后現代困境的一個象征。”
1認同的含義溯源
認同的英文是identity,在《英漢大詞典》中,這一英文單詞的含義主要有以下幾種:一是身份、本身;二是同一人、同一物;三是同一(性)、相同(處)、一致(處);四是個性、特性。中國臺灣學者孟樊認為,從后現代來看identity本身變得不確定,多樣且流動,身份也是來自認同,加之identity原有“同一”、“同一性”的意思,因此譯為“認同”。
在西方,“認同”概念最早由詹姆斯和弗洛伊德提出,詹姆斯曾用“性格”一詞表示認同:“一個人的性格特征可以在精神或道德態度上看出,當這種情形突然發生在自己身上時,他會感到自己充滿生機和活力。這一刻,有一種發自內心的聲音在說,這才是真正的自我。”弗洛伊德把認同“看作是一個心理過程,是個人向另一個人或團體的價值、規范與面貌去模仿、內化并形成自己的行為模式的過程,認同是個體與他人有情感聯系的原初形式”。在某種意義上而言,認同關注的是一個人與其所處環境之間深層的心理關系,同時它也提供了對個人的態度和動機進行說明的一種可能性。總體而言,認同是一個不斷地回答“我是誰”的過程,即通過個人與社會的關系而確立的一種身份感、確認感與歸屬感,并自覺地按照自己所認同的團體的規則與規范來約束自己。
2認同的特征
認同具有社會性、多元性、層次性和相對穩定性。
認同是在社會中形成的,體現了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其所包含的不僅僅是對自己的內在發現與外在自覺,而是更多地根源于個人與他者之間的關系。政治哲學家查爾斯·泰勒探索了現代認同的形成淵源,認為現代認同的形成依賴一些有關“自我根源”的因素。要闡明認同的形成,必須涉及自我的根源、人性的善惡、社會與日常生活的影響等。英國學者吉姆·麥克蓋根認為“認同是一種集體現象,而絕不僅是個別現象。它最頻繁地被從民族主義的方面考量,指那些身處民族國家疆域之中的人們被認為共同擁有的特征”。英國學者戴維-莫利等認為是“差異構成了認同”,認同涉及了排斥和包含,“因此,界定種族集團至關重要的因素便成了該集團相對其他集團而言的社會邊界……而不是邊界線內的文化現實”。
認同的對象或者客體具有多元性,多種認同形成一種相互交疊的文化景觀。認同對象的多元性是由當今社會的多元尤其是文化的多元與層次性所決定的,階層、族群、國家、政黨都可以為認同的多元性提供基礎。在現代社會中,人們擁有多重認同已經成為普遍的社會現象。隨著后現代政治的多元性的愈加突出,認同也愈加重要,不同領域之間的認同相互交疊、復雜龐亂的現象也愈加嚴重。
認同具有內在的層次性。社會學家帕森斯認為認同的價值是通過相連貫的組織內有關個體的信息來維持個體的連續性。社會學家摩爾認為,認同分為個人層次和社會層次。安德森認為,認同可以多種共存,認同是在行動者之間互動的過程中、在情景中建構的,它不是預先給定的,也不可能完全以自我利益為中心,受到共同規則的制約和導引。
認同的形成與發展具有一定的穩定性,但是也具有流動性和可塑性。吉登斯曾經指出,認同是由人類自己創造的一個動態的、沒有終點的過程。認同總是具有相對的穩定性,一旦形成將在一定的期限內支配行為者的行為。但是,受到環境不斷形塑的影響,個人或者集體的認同并非一成不變,而是在與內外環境的交換與影響中改變著認同的強度乃至方向。
二、政黨認同:含義及其特征
政黨認同是認同的一種,最早由美國學者坎貝爾提出。坎貝爾等人對政黨認同概念的表述是:“個體在其所處環境中對重要的群體目標的情感傾向”,就是選民“在心理上對某一政黨的歸屬感或忠誠感”。這種方法是從心理學的角度研究選民的投票行為,認為選民的政黨認同是一種長期的心理傾向,即選民選舉行為的穩定程度。但此后它的用途不斷擴大,逐漸成為“40年來研究大眾政治行為的中心理論”,無論在探討政黨與選民關系、政黨與政府之間的關系時,還是研究政黨的組織形態時都不能繞開它。
1政黨認同的含義:理性還是非理性?
從政黨認同的本義上而言,坎貝爾等人實際上認為它是選民的一種穩定的非理性的行為,“從某種意義上講,政黨認同已成為用社會學方法解釋政治現象,以反對理性選擇方法的典范”。然而,就是政黨認同者的堅定支持者也不得不承認,這種對比主要是語詞上的。在實踐中,無論是政黨認同理論還是理性選擇理論,還是那些建立在社會團體特點基礎上的解釋法,都列出了兩種影響投票決定的因素:對某一政黨的長遠發展傾向預測或依附和短期刺激(比如執政績效、候選人的個人魅力和重點議題)。實質問題在于,如何區分上述兩者,以及如何排除相互影響和投票影響而對它們加以觀測。實
際上,透過政黨認同在投票時的“非理性”,而去看政黨認同的形成與變遷,我們已可以看到這里面更多地蘊涵的是一種理性的因素。
再后來,政黨認同應用的范圍越來越寬,其含義也越來越寬,非理性的因素逐漸淡出,理性的因素得以凸顯。達爾德爾(H.Daalder)曾對20世紀60年代以來的西方“政黨認同危機”作了如下概括:(1)從原則上否定政黨,即一貫否認政黨合法地位,把政黨看成是對于良善社會政治秩序的一種威脅;(2)不是從原則上否定政黨,而是有選擇地否定一些在他們看來運作不良、作為“良善的政黨的變異”的政黨;(3)不是否定政黨,也不是否定某些政黨體制,而是有選擇性地否定某些“變異”的政黨體制;(4)從民主政治的發展趨勢看,不否定政黨對于民主政治發展曾經起到的某些重大作用,但是隨著后工業社會的來臨,其他的政治行為主體和政治制度已經取代了政黨和政黨制度以前的大多數功能,政黨終將衰敗。從這個角度反而觀之,其實西方學者對于政黨認同的概念界定也已經不僅僅局限于一種非理性的心理依附了。
在中國學者的研究中,政黨認同一開始就被認為是一種高級的認同。中國大百科全書(政治學卷)對于政黨認同作出如下界說:“在復雜的政治社會中,人們往往扮演不同的社會角色。作為政治認同的對象是多種多樣的,其中最重要的有國家、政治制度、階級、政黨、政治理想、政策等……政黨是為捍衛階級利益而自覺奮斗的團體,一般有明確的奮斗目標和行動綱領,因而,對政黨的認同多屬較高層次的認同”。中國的諸多學者在定義政黨認同時,也大多沿襲了這一基本理念。
綜合中西方的政黨認同觀念,可以把政黨認同概括為:政黨認同是政治認同的一種,是政治主體在政治和社會生活中對政黨所產生的一種思想、情感和意識上的歸屬感,是其對政黨作出的一種心理反應和行為表達。它是在政黨政治生態下,必然產生的一種社會政治現象。它的產生、發展與衰亡,反映了政黨隨著社會的發展不斷地調整自身與環境的互動與溝通,折射出政黨的興盛與衰亡。
2政黨認同的特征
作為認同的一種,政黨認同具有認同的一些基本特征:社會性、多元性、層次性和相對穩定性,但這些特征體現在政黨認同中,其具體表現形式卻有所不同。
政黨認同的社會性顯示出政黨與社會(選民、黨員)的關系。政黨是社會歷史發展的產物,政黨認同也是隨著政黨的出現而產生的。在無政黨產生的漫長的原始社會、奴隸社會與封建社會,就是一個有認同而無政黨認同的社會。但是政黨認同的產生與政黨的產生也并非是同步的。就像“民主”在西方社會曾被視為“窮人的暴政”的代名詞一樣,政黨登上民主政治舞臺的表演活動,在相當長的時期內,來自各方面的噓聲比喝彩聲更多。首先,日趨沒落的王權勢力和寡頭權威,他們懼怕政黨威脅自己殘存的地位和利益。其次,某些政治家抨擊政黨只顧集團利益,拉幫結派,你爭我斗,破壞了政治團結和社會秩序,損害了行政效率。再次,一批具有民粹主義思想或盧梭式直接民主理念的人,強調人民自主參政、直接參政,認為黨同伐異只能造成人民的分裂,使少數政客操縱權力,妨礙人民共同意志的實現。而普通民眾除了對政黨互相攻訐、爾虞我詐、政治分肥等劣行深惡痛絕外,也對政黨頭面人物嘩眾取寵、輕諾寡信的作風嗤之以鼻。近現代史上一些著名的政治領袖人物,如華盛頓、艾森豪威爾、戴高樂等,也對政黨持輕蔑和厭惡的態度。在華盛頓著名的告別演講中,他說:“政黨總是干擾公共議會的工作,削弱行政能力。它用毫無根據的嫉妒和虛假的恫嚇把社會群眾激動起來,使共同體處于不安之中,唆使一部分人反對另一部分人,有時還煽動鬧事和暴動”,“政黨精神對美國政治制度具有有害影響”。正如美國學者施萊辛格所言:“在政黨開始形成時期,它每向前發展一步都遭到非議,被認為是個禍害”。
但是隨著民主政治的發展,人們卻又不得不接受并認同政黨的存在。因為民主訴求的實現,不能不依靠組織起來的利益人的共同行為,而政黨正是組合階級利益、組織階級力量、實現階級愿望的最好形式。因此,政黨就成為人類政治文明發展的一個普遍特征。星移斗轉,盡管政黨未必能實現完美的蛻變,但它確實使民主政治出現了新面貌和新氣象。
政黨認同具有多元性,其更多地表現在認同客體的多元性上。一般意義上而言,政黨認同的客體主要分為三個層次,首先認同政黨政治,其次認同某種政黨制度,最后認同某一政黨(對這三個層次的詳細論述,見下文關于“政黨認同的要素”)。我們談的政黨認同更多的是最后一個層次。但是如果我們繞開前兩個層次,往往無法解釋最后一個認同的深層次原因。
政黨認同具有層次性,情感、認知、評價和行為是其四個層次。一般而言,這四個層次是遞進的,但是如前所述,有些西方學者并不認為政黨認同是一種理性的行為,而更多地是出于情感。從歷史經驗來看,也確有一些政黨如法西斯主義政黨、一些原教旨主義政黨,它們成員的一些行為絕非理性所能解釋,有時某些情感的強烈往往淹沒、越過了認知和評價方面,而直接導致過激的行動。
政黨認同具有相對穩定性,從最根本的意義上來講,認同反映了行為主體在與環境的互動中所體現出的認知、情感、評價和行為相對同步性。政黨認同是在某種動力需求的基礎上,經過對于政黨的長期的感知、情感體驗、反復強化而形成的。就政治行為主體個體而言,認同一旦形成,便可成為構成個性的一部分,從而具有穩定性和持久性,并在行為反應模式上表現出規律性,這不僅是個性使然,而且有利于個體適應政治系統。但是,當政治系統發生大的變化或者變革時,政黨認同就會相應的改變(或削弱、或強化、或轉換等);而且,政黨認同對于政治系統也具有反作用,有時這種反作用還相當大。
三、政黨認同的要素
政黨認同的要素分為客體、主體與層次三個范疇。
1政黨認同的客體
從廣義而言,政黨認同的客體可以分為三個層次,即認同政黨政治、認同某一政黨制度和認同某一政黨。認同政黨政治,也就是對政黨對于現代民主政治的存在是一種肯定的評價;如果政黨是一種惡的話,至少也是一種不可避免的惡。如上所述,自政黨誕生之日起,就面臨著諸多的責難。但是隨著時代變遷,政黨在近代政治中越來越發揮著不可替代的地位和作用。近代政治發展的一個顯著趨勢就是民主化,而現代民主要求對民意作出經常、靈活、高效的反應。為此,必須在人民與政府之間建立一種有效的溝通渠道,現代政黨組織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起了這樣一種橋梁與中介作用,使得民意得以傳達和集中,從而為民主政治的正常運作提供必不可少的動力和支持。劍橋大學政治學教授歐內斯特·巴克曾對西方政黨作出了一個經典的評價:“政黨具有雙重性格或性質。也就是說,政黨是把一端架在社會,另一端架在國家上的橋梁。如果換一種表達
方式,政黨就是把社會中思考和討論的水流導入政治體制的水車并使之運轉的導管和水閘。”但是,隨著西方新社會運動的興起、新經濟時代的來臨,政黨的功能日益萎縮,公民的投票率降低,政黨衰落的論調塵囂日上,對政黨的批評也不絕于耳,對于政黨政治的認同又面臨著新的危機。
認同某一政黨制度實際上是對認同政黨政治的前提下,對于某一政黨制度的一種體認與偏好。就世界范圍而言,存在種類繁多的政黨制度,哪一種政黨制度是符合民主的價值的,哪些是獨裁、專制的,不同學者、不同的政治主體都有著不同的認知、判斷和評價。例如,在有些學者尤其是西方的學者和國內的自由主義學者看來,與民主政治有著天然的聯系的只能是兩黨制或多黨制這種競爭性的政黨制度。這些學者往往認為,政黨應該在民主政治的規則下運轉,而不能超脫乃至控制民主政治。因此,只有競爭性的政黨制度才是民主政治的唯一實現形式;而非競爭性的政黨制度包括一黨制壟斷制和合作性政黨制度,是與真正的民主格格不入的,世界民主化的潮流帶來的必然是與之相契合的競爭性的政黨制度(關于這一點,可以參考米歇爾斯、熊彼特、達爾以及薩托利等西方政治學家的經典論述)。雖然這種觀點是從形式來評價形式,忽略了歷史必然和價值衡量兩個維度,但它客觀上說明了其代表一種政治認知,是政黨認同的第二個層次。
政黨認同的第三個客體就是認同某一個政黨。一般意義上而言,認同某一個政黨往往以上述兩個認同為前提,但是也不排除例外情況。認同某一政黨可以是認同該黨的政治意識形態、政黨組織、政治綱領、政黨領袖、執政績效等,并通過政治認知、政治情感、政治評價以及參與投票或者自覺地遵守政黨的章程、擁護黨的領導等政治行為體現出來。狹義上而言,我們通常所說的政黨認同只是最后一個層次。比如在美國,一般意義上談的政黨認同是指你是共和黨人還是民主黨人,或是獨立選民。之所以美國的政黨認同只是涉及第三個層次,主要是因為美國公眾在前兩個層次上已基本上達成了共識,對于美國的政黨制度和民主價值形成了較為一致的看法。
2政黨認同的主體
美國政治學家V.O.K在《政治、政黨和壓力集團》中提出將政黨分為“組織中的政黨、選民中的政黨、政府中的政黨”三部分。借鑒其分析框架,政黨認同的主體也可以分為三個層次:黨員(政黨組織)的政黨認同、公民(選民)的政黨認同與作為官員的黨員(行政組織)的政黨認同。
從政黨組織的層面上來看,政黨認同是政黨組織化、制度化的結果,表現為黨員對政黨的忠誠,這種忠誠不僅意味著黨員在投票以及其他涉及政黨利益問題上的堅定,而且標志著黨員對組織的認同,其深層次的原因和動力則是政黨組織代表了政黨成員的利益。從選舉層面來看,政黨認同指選舉中選民向某一政黨投票,它既包括黨員對本黨候選人的認同投票,也包括黨外選民對本黨候選人的認同投票,其來源既是前邊兩個結構功能的體現,也同選舉中政黨的執政績效、競選策略等有一定關系;而在非競爭性的政黨體制下,雖然不存在投票中選擇這個或者那個政黨的問題,但是也存在能夠體現出公眾的政黨認同度和政治參與度的選舉投票。從政黨在政府中的角度來看,政黨認同則傾向于對政黨執政的政策和執政業績的評價和認同,實際上涉及執政黨的執政績效問題,即執政的政黨是否實現了經濟的增長,并且這種增長的成果為大多數人所共享。
這里需要指出的是,中西方的政黨認同的主體差異是很大的。西方政黨的黨員,大多數沒有特別的條件和非常嚴格而具體的標準,而中國的政黨包括中國共產黨和各民主黨派都有特定的條件和嚴格而具體的標準。西方政黨與黨員的聯系不像中國的政黨與黨員的聯系那樣緊密,黨員與政黨并沒有非常直接的利益關系(黨內少數骨干除外),黨員可以隨時放棄對政黨的支持,而去選擇支持或者加入其他的政黨。這在西方社會中是比較普遍的存在的,但在中國社會中則很難做到,一個退出中國共產黨的人,不僅不會被理解,而且可能會產生種種誤解,甚至受到嘲笑、歧視、貶低。因為在當代中國,中國共產黨黨員的身份是一種政治榮譽,這種身份是與個人的政治前途、社會地位、事業發展等密切聯系在一起的。
造成這種中西政黨身份轉化頻率的差異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西方政黨是“選舉中的政黨”,而中國的政黨是長期執政或長期參政的政黨。西方的政黨是為選舉而生,其最終目的是為了贏得選舉的勝利,因此政黨與選民的關系在某種意義上而言就是政黨與黨員的關系。在中國,由于實行的是一種合作性的政黨制度,中國共產黨長期執政、民主黨派長期參政,中國的共產黨黨員隊伍和民主黨派黨員隊伍是相對穩定的。
“政府中的政黨”體現了行政組織中的政黨與行政組織外的政黨之間的關系。在兩者的關系方面,中西方也體現出很大的不同。在中國,行政組織之外的政黨往往對行政組織中的政黨起著領導作用,政府的政策往往體現的是凝聚人民意愿的黨的意志。由于政黨與政府的高度一體,如何在理論上和實踐中處理政黨與政府的關系,一直是中國政治學者和政治家苦苦思索的一個重大問題。在西方,政府中的政黨與政府外的政黨往往存在著一種博弈,前者對后者起著重大的反作用。在以往的西方政治學關于政府與政黨的關系研究中,往往認為政府只是政黨的工具,問題清晰明了,根本不用分析。例如:密爾曾經在《代議制政府》中指出,在英國政黨政府中,首相是由議會任命的,首相是政黨的領袖,而政黨的政策總會得到議會的支持。但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以法國政治學家讓·布隆代爾為代表的西方政黨政治學家對于“政府中的政黨”進行了深入的實證分析,從制定政策、人事任免、政治交易三個方面進行考察,認為沒有哪個國家的政黨處于完全控制地位而政府是完全處于依賴地位,政府總是擁有一定的自主權,并且對政黨施加重要影響。這里的深層次原因是,西方政黨在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執掌政權而組織起來的。當政黨的領袖進入政府時,政黨的領導層會與政府出現一種融合的趨勢,但是政黨不會消失,而是“被去掉了首腦”,這時的政黨領袖很大程度上是作為政府的代表,而并非作為政黨的代表而存在。
3政黨認同的層次
就不同的政治群體而言,對于政黨的認同并非是同向、一致的;就具有同向認同的政治群體中的每個個體而言,其認同的強度也是有差別的,這種差別實際上也影響著政治主體的政治行為的驅動力和表現性。
總體而言,群體認同的研究者們一般都在泰菲爾對群體認同的定義基礎上,假定一個行為主體的群體認同由三個層次組成:認知層次、情感層次和評價層次。阿爾蒙德和維伯對此表現出同樣的觀點,他們指出,政治主體對于政治客體的政治取向包括:(1)“認知”的取向,即關于政治系統的角色和角色的承擔者以及政治系統的輸入和輸出的知識和信念;(2)“情感”的取向,即關于政治系統的角色、人
員和行為的感情;(3)“評價”的取向,即關于政治對象,特別是那些涉及價值的標準和準則,可以和信息與感情相結合的政治現象的判斷和見解。一般而言,對于認同的層次都至少包括三個維度:認知、情感和評價。此外,由于政黨認同不僅僅是一種主觀的態度與傾向,而且也是真切體現其主觀態度的行為,因此行為也應當成為政黨認同的層次之一。
政黨認知,簡單而言,就是政治行為主體對政黨(廣義上還包括政黨體系和政黨政治)的一種知識、認識和意識。對于政黨認知的過程就是行為主體、認知對象和認知情境交互作用的心理過程。按照心理學的劃分,認知可以再分為知覺、印象和判斷。認知是認同的基礎和首要環節,它對于形成對政黨的歸屬感、認同度以及產生凝聚力,都有著基礎性的作用。沒有對于政黨的一些知識、認識和意識,政黨認同就成了無本之木、無源之水。這里需要強調的是,政黨認知的主觀性在很大程度上受著既定觀念的影響,并且總帶有某種價值傾向性,總與認同主體的切身利益緊密相連,因而不同的主體從大體相似的政治經歷中經常會得到有所差異、甚至大相徑庭的認知。
政黨情感是指個體在政治生活中對政黨(廣義上還包括政黨體系和政黨政治)等所產生的心理體驗和內心感受,是伴隨個體的認知過程形成的對于認同客體表現出來的抵觸或者接受,熱情或冷漠,喜好或厭惡,尊敬或蔑視等心理反應和情緒的總和。它是現代社會中,人們參與政治生活的感情樞紐,也是政黨認同的動力來源和感情基礎。從心理學的角度而言,政黨情感包括兩個方面,較低層次的政黨情緒和較高層次的政黨感情。政黨情緒是政治主體在政治生活中依據其政治期望和需求的滿足程度而產生的臨時性的主觀體驗。相對于政黨情緒,政黨感情則是政治主體在對政治關系的認知過程中產生的一種復雜而穩定的心理體驗,是一種較為高級的精神活動,具有相對穩定、不易改變的特性。政黨感情在現實的政治參與中可以表現為親和與疏離。政黨情感作為主體對于認同客體的偏好,其實質是人們在利益的矛盾沖突與協調整合的過程中所產生的對于認同客體的態度化理解。利益——情感——認同,雖然是政治認同的一般邏輯推理和作用機制,但是把它應用于政黨認同也是具有相當大的說服力。在表面上看,政黨情感似乎是認同主體的一時沖動和內心宣泄,但實際上它的形成是通過政治社會化在其內心深處長期積淀的特定的價值取向和認知結果。
政黨評價則是指政治行為主體依據他們的政治認知、政治情感對于客體所作出的一種評價性的價值判斷和好惡取舍。作為政黨認同在主觀上的最深、最后一個層次,政黨評價是政黨認同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形成政黨認同的主要因素。因為這種價值判斷直接體現了認同主體的好惡取舍。每一種政黨評價的作出,都是認同主體的政黨認知、政黨情感共同作用的結果,在政黨評價的過程中,這些要素既得到反映,也被加以塑造、建構和提升。根據系統論的觀點,政治共同體的政治活動是一個連續的輸入和輸出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反饋機制不可或缺,而政黨評價則正是反饋機制發揮作用的主要體現。實際上,政黨評價的過程是評價主體與評價客體之間的一種雙向的交往溝通過程,政黨評價的結果將對評價主體和評價客體同時產生影響,而評價主體與評價客體之間的互動則將使整個政黨評價始終處于一種動態連續的有機過程之中。簡單而言,如果認同客體的現實狀況對于認同主體來講有利或者有益,那么這一認同客體便會受到積極的評價,從而獲得贊同和支持,反之,則會受到消極評價,從而被否定和反對。通過政黨評價,政治行為主體與政黨、政黨制度、政黨政治之間互為促進、互為滿足,從而形成政黨認同動態系統。
政黨認同的行為層面是認同主體在政治生活中所進行的各種政治實踐活動,是政黨認同的外化表現,是政黨認知、政黨情感和政黨評價在行為層面上的反映,其行為的深度、廣度、頻率等因素體現了政治人對于政黨認同客體的程度、廣度和頻率。政黨認同的行為可以表現為多種形式:擁護某一政黨的領導,自覺按照某一政黨的方針、政策、綱領行事,加入某一政黨,投某一政黨的票等。在中國合作性政黨制度框架下,政治主體的認同行為主要體現為擁護某一政黨的領導,自覺按照某一政黨的方針、政策、綱領行事,加入某一政黨;而在西方競爭性政黨制度的框架下政治主體的認同行為主要體現為投某一政黨的票。在政黨認同的四個層次中,行為是最為直接和明顯的。然而,在某種情況下,行為并不一定能夠反映個體真實的認同心理,因為在特殊的政治關系及政治情境中可能存在的強制性或者偶然性因素會迫使個體做出與其固有的政黨認知、政黨情感和政黨評價相偏離甚至是截然相反的政治行為。四、建構中國的“政黨認同”理論
如上所述,中西“政黨認同”概念的差異凸顯了中西方對于“政黨”性質與地位的不同看法。西方的政黨是連接國家與社會的橋梁,是選舉的工具和選民行使自己權利的載體;而中國的執政黨則承擔著領導國家與政府、改造社會的重大職能,要踐行“三個代表”重要思想。對西方而言,政黨認同與政治合法性、國家認同等相關概念是界限明晰的,政黨認同的危機不會帶來國家政治體制的危機;而對中國而言,政黨認同與政治合法性、國家認同、社會主義信仰認同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一旦政黨認同出現危機,則可能意味著國家同時出現了信仰、制度等全方位的危機,有造成大的政治動蕩之虞。在這個意義上而言,中國的政黨認同是一種高層次的政治認同,具有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重要性;而西方的政黨認同則主要應用于選舉當中,具有相對的穩定性。
這又引申出一個命題,即西方的“政黨認同”理論能否為我所用。實際上,在西方就有學者對“政黨認同”理論的普適性存有質疑,有的學者甚至認為政黨認同的概念在離開美國之后就沒有什么實際價值。但是,我們也看到,“政黨認同”雖然最初是針對美國選舉提出來的,但是隨著時代的發展,其內涵與外延也越來越寬泛。我們完全可以借鑒西方的政黨認同理論,結合中國的政治實踐,建構具有中國特色的政黨認同理論。
構建中國的“政黨認同”理論應該堅持規范研究與實證研究相結合的方法,并注意普遍性與特殊性的統一。規范理論研究是實證研究的基礎和指導,構建一個包括政黨認同的要素、政黨認同的層次、政黨認同的測量、政黨認同的功能、政黨認同的形成途徑、政黨認同變遷及其影響因素的宏觀理論體系,是我國當前政黨政治學研究的一項重要理論任務。而開展對政黨認同的一些實證研究,將會更加彰顯我國政治實踐中所存在的問題,使理論更加豐富、更具解釋力。在建構中國的“政黨認同”理論時,西方的理論也可以為我們提供一些借鑒。誠然,中國的政黨制度有著與發達國家不同的價值取向和制度設計,但是如果我們研究的目的僅僅是為了找出這些不同而論證中國道路的特殊性似乎就失去了更為重要的意義。也只有以實事求是的科學態度,認真研究中國與西方國家在政黨認同理論研究方面的異同,有選擇、有比較的“揚棄”和“拿來”,才能建構一個規范的政黨認同理論,為中國的政治實踐提供有效的理論指導。
責任編輯:向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