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王朝建立以后,為鞏固其封建統治實行了一系列文化政策,開科取士,舉博學鴻儒,開《明史》館,用以籠絡天下士子。同時又大興文字獄,殘酷鎮壓,威懾在文化上對清廷稍有不滿之人,開四庫館,征收天下之書,以清廷利益為標準,對其進行大規模刪汰。這一系列政策,迫使學者潛心于故紙堆中,切實地做了唐宋元明諸儒所不曾想的學術基礎工作,使文化學術達到了鼎盛。整個清代二百六十余年間,各個學派的各種學術思潮登上論壇,《詩經》研究,名家輩出,著述如林。崔述是乾、嘉時期著名的辨偽學家,他一生勤于著作,在清代古史辨偽學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但在他生活的時代,并沒有受到時人的重視。后人對崔述的系統研究始于近代日本著名學者那珂通世,后引起了我國著名學者梁啟超、胡適、顧頡剛等人的關注,之后,陸續又有不少中外學者對崔述及其著述作了較為深入的研究,對崔述在史學研究上的真知酌見給予了高度評價,崔述治《詩》的主要著作是《讀風偶識》,在清代《詩經》研究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對后世研究《詩經》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第一、清代《詩經》研究概述
清代《詩經》研究發展可分為前、中、后三個時期。
前期,相當于順、康時期,《詩》學呈現出漢、宋兼采的局面,論者在著作中引據前人的說解,往往漢學、宋學兼而及之,多數稍偏于漢。整個學術狀況是部分人完全固守朱《傳》,部分人則完全遵循《毛傳》等古訓。完全固守朱《傳》者,都是一些只為舉業而修習的士子或俗儒,他們人數最多也最普通,但沒有多少著述留存下來;完全遵守古義的在這一時期廖廖無幾。雜采漢宋的著作則多不勝舉。其中錢澄之、賀貽孫、閻若璩、嚴虞驚、姜炳璋、顧鎮、朱鶴齡、陳啟源諸家的《詩》學著作,很有代表性。
中期,相當于乾嘉時期,此時宋學式微,學者講求實證,為漢學大興時期,這一時期治學方法縝密、科學,文字訓詁精到,《詩經》漢學系統大顯于天下。當時派系林立,最主要的有吳派、皖派、楊州派、常州派等。
吳派的學風有兩個特點:一是好博而尊聞。二是不議理。代表作品有惠棟《毛詩古義》;洪亮吉《毛詩天文考》、徐鼎《毛詩名物圖說》等,他們在當時深受皇帝的大力支持。
皖派注重對經典的文字音韻和訓詁進行考證,來證疏經傳,闡述經義。代表作品有戴震的《毛鄭詩考記》、段玉裁的《毛詩故訓傳》和王念孫的《毛詩群經楚辭古韻譜》等。
常州派創始人是莊存與,著有《毛詩說》,專守《序》、《傳》。
揚州派利用金石資料以擴大考訂的深度與廣度,使治學方法更加全面科學,在目的上則以為訓詁是為闡述義理服務的。其主要人物是焦循、阮元。
清代后期,相當于道光以后至清朝滅亡。這一時期今文學興盛,占《詩經》學的主流。比較有影響的有龔自珍、魏源、王先謙等人。
縱觀整個清代《詩》學研究,又基本上可分為古文學派和今文學派兩大派系。古文學派代表作有陳啟源的《毛詩稽古錄》、陳奐的《詩毛氏傳疏》、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等;今文學派有陳喬縱父子的《三家詩遺說考》、王先謙的《三家義集疏》。
第二、崔述所屬的獨立思考派在清代《詩經》研究史上的地位
生在不同時期的姚際恒、崔述和方玉潤能摒棄門戶之見,獨立思考而治《詩》,洪湛侯把他們歸為“思辨學派”,張啟誠先生把他們歸為“反對復古的獨立派”;夏傳才先生把他們歸為“超出各派之爭的‘獨立思考派”。可見盡管他們治《詩》的側重點不同,但在學術思想上和治《詩》方法上,是有共同之處的。
姚際恒,字立方,號首源,安徽休寧人,長期寓居浙江仁和,博覽群書,潛心百家,年五十始作《九經通論》,歷十四載至康熙四十四年成書,《詩經通論》為其中的一種。《詩經通論》十八卷,《小雅》四卷,《大雅》三卷,《周頌》二卷,《魯頌》、《商頌》一卷。又卷前有《詩經論旨》、《詩韻譜》兩篇。《詩經論旨》闡發賦、比、興之說,論列自漢至明諸《詩》,論述《詩》韻等,為姚氏治《詩》的大綱。《詩韻譜》是根據平水韻韻部,將《詩經》的押韻情況分為本韻、通韻、葉韻三種類型。《詩經通論》正文的內容,除《詩經》經文外,包括注韻類,標賦、比、興,加評語,文字訓詁,以及詩旨分析。前三種都是夾注,后二種置于詩后,《毛詩序》廢棄不用。姚際恒以“涵詠篇章,尋繹文義,辨別前說,以從其是而黜其非”的原則解《詩》,在《詩》學領域吹進了一陣清新的風。其實他的治《詩》原則同朱熹的治《詩》原則,在方法論上是沒有多大差異的,所以他們都能對前人的成說提出質疑,都能建立自己的新說。
姚際恒《詩經通論》的可貴之處,就在于擺脫漢、宋門戶之見,就詩論詩的獨立精神。在以復興漢學為特點的整個清代《詩》學中,具有這種精神的只不過姚際恒、方玉潤、崔述等少數幾個學者,而姚氏為其首。他抨擊《詩集傳》雖不無偏激之處,但在清初學術界,卻起到了一種啟蒙破惑的作用。
方玉潤,字黝石,號鴻澇,云南寶寧人,能文,亦精書法,曾為曾國藩幕僚,后任隴州通判。撰有《鴻澇室叢書》行世,其中以《詩經原始》最為知名。
《詩經原始》十八卷,正文由六部分組成。一、方氏于每一篇詩前自擬一詩序,而廢《毛詩序》不錄。有不明詩意者,則云“未詳”。二、經文聯屬成篇,以求首尾相貫。三、詩旨論辨類似現代之“題解”。四、附錄,征引前人對詩旨或各章義旨的分析。五。集釋、系征引前人對詩句的名物訓詁,間或闡述己見。六、標韻。標明詩句押韻字及其韻腳。
《詩經原始》可供后人吸收借鑒的精彩之處有兩點。
其一“是分析詩的主題立論平允。時有新見,妙語解頤,……他能超脫于門戶之外,……持比較容觀的眼光……能不囿于舊說,就詩論詩,是識見才人處……他提出詩不必篇篇有為而作的命題,無疑是對傳統‘美刺說的重大挑戰”,其二是“以文學的眼光來分析《詩經》,對其藝術特點有精辟的見解……將詩旨分析與文學分析合為一體的自姚際恒《詩經通論》始,而方玉潤踵其后。方氏書后出,所以較姚氏在文學分析方面更全面,更深入,也更精當。”
崔述,字武承,號東壁,清直隸大名府魏縣人氏(今河北省大名縣西南),生于乾隆五年,自幼聰明好學,家教甚嚴,乾隆二十七年中舉人,先后任羅源縣和上杭縣知縣,治理頗有方略,為人正直,為民眾所稱頌。后辭官治學,著述有三十多種,卒于嘉慶二十年,享年七十七歲。
平生著述有《考古提要》二卷,《上古考信錄》二卷;正錄有《唐虞考信錄》四卷,《夏考信錄》二卷,《商考信錄》二卷,《豐鎬考信錄》、《洙泗考信錄》四卷;后錄《豐鎬考信別錄》三卷,《洙泗考信余錄》三卷,《孟子事實錄》二卷,《考古續說》二卷,《附錄》二卷。又有《王政三大典考》三卷,《讀風偶識》四卷,《尚書辨偽》二卷,《論語余說》一卷,《詩經余論》二卷,名《考信異錄》。此外,他也有著有《易卦圖說》等書二十四卷。
兩千年來,《詩經》研究中派別之間的筆墨之爭從未停息,文人學子都竭力維護門戶傳統,派系之間彼此攻訐,而崔述等人不囿于任何一個門派,擇善而從,超然獨立,更能在學術研究史中大膽質疑,大膽創新,善于選擇新視角,敢于嘗試新方法。可見他在清代《詩》學研究史上有著十分重要的地位。
第三、崔述治《詩》對后世的影響
崔述是清代出色的辨偽學家,他以銳利的眼光、實事求是的態度和邏輯嚴密的考辨,從根本上動搖了舊的古史體系,為探索可信的科學古史體系開辟了道路。但他生不逢時,他的學術不合時宜。他的懷疑和征實精神沒有受到認可,他的名著《考信錄》在當時讀之者,他的名字也長期鮮為人知。因“崔述不溺于文字音韻、名物訓詁、地理金石、天算樂歷和校勘輯佚等”,就同當時其他學人拉開了距離。他的非漢非宋非今非古,兼采眾家,不專一家,導致四面碰壁,無所依靠。
崔述的學術雖然在當時影響不大,但在晚清時期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學術得到了繼承,為后來的發揚光大打下了基礎,提供了史料。
其一,有部分人繼承了崔述的學術。例如陳履和、黃文冶,邊印金等人。其二,有部分人從崔述的學術中得到啟示,開始了自己的研究。如云南學者王崧,就曾直言不諱地稱,“《上古》、《唐虞》諸錄,予集《說緯》一書,于古義不能通者,往往籍以開悟。”
其三,他的學識得到了部分人的承認和推崇。汪廷珍的評價前文已有引述。晚清學術史上的重要學人陳澧說:“澧謂崔氏讀經而有心于治法,非復迂儒之業,良足尚也”。
崔述的學術思想到二十世紀初得到了公正的評價,他敢于打破漢學、宋學、今文、古文之樊籬,獨創新的思維。對后來的《詩經》研究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人們認識到崔述的辨偽方法確有其獨到之處,并且在系統化、理論化等方面,遠遠超過了與他同時代的學者。
崔述的學術首先是在日本獲得地位的,日本學術界巨子那珂通世將崔述的學術帶到了日本,三宅米吉博士將崔述與其國內著名學者木居宣長相提并論。日本學者推崇崔述主要是他的勇氣和他對中國古典及古史的貢獻。
十九世紀末,胡適、顧頡剛、錢玄同等學術界有影響的人物開始研究崔述,對崔述的疑古和征實精神作了高度的評價。此后的聞一多、鄭振鐸等學者都借鑒了他的研究方法和研究成果。
綜上所述,我們不難看出崔述的《讀風偶識》一書,在考辨詩旨、詩義上獨樹一幟,在清代《詩經》研究方面,有著十分重要的地位,《讀風偶識》在學術上取得的成就至今仍有巨大的生命力。
魏玉龍,河南許昌職業技術學院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