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州新建小竹樓記》是宋初大文學家王禹偁的代表性作品。文章寫得清新明麗、飄逸俊爽。
清人王符評曰:“竹樓,韻事,竹樓記,韻文也。”《小竹樓記》蘊含著豐厚的文化內涵。
一、貶官文化
余秋雨先生在《文化苦旅·洞庭一角》中曾提到“中國文化中極其奪目的一個部位可稱之為‘貶官文化。貶謫,是中國古代的一個特殊的文化現象。它是王朝控制官吏、維護中央集權、制衡朝政、激發行政活力的手段。終宋一朝,執掌過相權的高官很少有沒經歷過出入升降之變動者。像范仲淹、歐陽修、蘇軾等以忠直諍亮之節操自勵之士均遭受過貶謫厄運。諸多的遷客騷人,也成就了中國古代的貶官文學”。本文正是北宋貶官文學中的精品。
王禹偁是文學家更是一位政治改革家,縱觀其一生,他出身清寒但稟性剛直,一生為革除弊政而不屈不撓地斗爭,屢遭貶謫。公元991年,王禹偁被拜為左司諫,知制誥(給皇帝起草詔書),因替徐鉉雪誣獲罪,貶商州團練副使。至道元年(995),兼翰林學士,因對太祖皇后宋氏喪禮一事直言無忌,又觸怒最高當權者,貶滁州知州(次年改知揚州)。真宗即位,復知制誥,修《太祖實錄》,又因直書趙匡胤篡周而得天下,得罪朝廷,降為黃州知州。本文所說“四年之間,奔走不暇”,即指貶滁以來的經歷。
對王禹偁而言,黃州之貶無疑對他打擊最大。但他沒有自怨自艾、隨波逐流。正如他在《三黜賦》中所說“屈于身而不屈于道,雖百謫而無虧”。本文中作者并未直抒遷謫之慨,而從一竹樓寫起, 筆調看似平淡.“噫”字一石激起千重浪,由此風生水起,以下敘自己四年之間漂泊無定的經歷,“不知明年又在何所”流露了世事無憑的浩嘆。
二、居室文化
居室,是主人無言的名片。它常常代表了一個主人的品位和修養,是文化人格和審美素質的雙重體現。早在唐代的劉禹錫就有“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陋室銘》);宋代歐陽修有“植從竹,辟戶于其南,納日月之光。設一幾一榻,架書數百卷,朝夕居其中”(《非非堂記》),明代張岱有“方竹數竿,瀟瀟灑灑……圖書四壁,充棟連床;鼎彝尊罍,不移而具”(《不二齋》);清代戴明世有“山數峰,田數頃,水一溪,瀑十丈……”無不體現著這一人生理想。而王禹偁筆下的竹樓何其簡陋,何其寒酸,有何可記?這就不得不提到“竹”的象征意義。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竹”與松、梅素稱“歲寒三友”,乃氣節之象征。鄭板橋說:“蓋竹之體瘦勁孤高,枝枝傲雪,節節干霄,有似乎士君子豪氣凌云,不為俗屈。”王禹偁其人, 正如他在《滁州謝上表》中稱:“粗有操守,素非輕易,心常知于止足,性每疾于回邪。位非其人,誘之以利而不往;事匪合道,逼之以死而不隨。”蘇軾亦稱他“以雄文直道獨立當世”,“耿然如秋霜夏日不可狎玩”(《王元之畫像贊并序》)。其孤高與正直,不恰與竹交相輝映嗎?
接下來,作者描寫了竹樓之中一年四季的生活情趣。“夏宜急雨,有瀑布聲;冬宜密雪,有碎玉聲。宜鼓琴,琴調虛暢;宜詠詩,詩韻清絕;宜圍棋,子聲丁丁然;宜投壺,矢聲錚錚然,皆竹樓之所助也。”有此竹樓,雨雪琴棋也增添了一段神韻。所謂“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程顥《秋日偶成》)。文章極力渲染謫居之樂,把省工廉價的竹樓描繪得雅趣盎然,表達了他遭貶之后恬淡自適的生活態度和居陋自持的情操志趣。
由此觀之,人之“雅”源于竹之“韻”。有此竹樓,人與竹便須臾不可分。主人公入世而出世,出世而入世,隨緣自適卻不隨波逐流,奔走紅塵卻不失本心的虛明澄澈。古井無波,煙塵不起,真正實現了物我合一、寵辱偕忘。“小竹樓”成為主人公心靈深處的詩意棲居之所,何陋之有呢?
三、隱逸文化
隱逸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獨特現象。許多士大夫在遭貶之后都會篤信佛老,人生態度轉為隨緣任運,以求心靈的寧靜。王禹偁也不例外。黃州,在唐宋時期本來就是遠離京城的窮鄉僻壤,作者又有意將小竹樓建在一個城墻坍塌、草木荒穢、人跡罕至的荒僻之地,難道沒有自我放逐之意嗎?“樓”而以“竹”建,作者對“竹”又如此津津樂道,寒山詩中有“有工貪種竹,無暇不栽松”(《五燈》卷16《含匡》),“看罷青青竹,和衣自在眠”(《五燈》卷16《清滿》),堪稱任運天真的隱士風范。“竹”因之暗含了隱逸色彩。此時的王禹偁幾經政治風浪,對波譎云詭的官場早已厭倦,未嘗不起歸隱之念。
主人公縱身于煩惱之流,卻能在污濁與痛苦中獲得生命的靈魂升華。他身處窮厄而不茍于世、潔身自守,以一顆純明無染的素心,沐浴在自然靜謐而明潔的光輝中,挹取天地清芬,洗滌塵襟。如此一來,何處不是精神家園?生命如青山瀉翠,如皓月流輝;似風中白鳥,去留無跡;是漂泊纖云,舒卷隨心。它存在而超越,超越了一切煩惱,消解了一切焦慮,擺脫了一切滯著。在熱惱的紅塵中,散發出悠悠竹韻;在喧囂的人間,保持著一份難得的從容與淡定。
張皓芳,教師,現居河北安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