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宗恕
2008年12月6日,云南西雙版納野象進入動滿鎮的村莊。近年來,野象在該州屢次襲人,數據顯示,1998年至今,已有20余人被象踩死。
民間環保人士認為,這和該州全力發展橡膠種植業,侵占野象生存空間有關。并且毀林種膠還吸收大量地下水,破壞生態環境。
為糾正盲目種膠,州政府已開始實施“退膠還林”,并為野象建立生態走廊帶。
“小心野象襲人,回家必須結伴。”何景華叮囑他的學生。現在每天放學時,何景華都要像念經似地重復著這些話。何景華,云南西雙版納動滿鎮的小學老師,2008年12月6日,6頭野象闖入村中稻田的情形,讓他震驚。
“它們臥著,曬太陽,嘶吼聲如東風車的喇叭鳴笛。”何景華說,老師、學生都很害怕,此前曾聽說野象踩死過人。
“野象來了,我們要搬了”
曾是傣族人保護神的大象,如今村莊攻擊人群、破壞電力,并有多人因象而亡
動臘鎮,位于云南、寮國接壤處,云南省最南端。這里樹林成片。
去年12月16日下午4時,動臘大廣村小學一些學生零散地坐在教室里。何景華說。沒人和他們結伴回家,就必須等家長來接。
在那兒,野象出沒已不是第一次。
3個月前,象群臥占公路,人車無法靠近。動臘縣調集政府、林業森林公安等部門,成立指揮部,驅趕野象。一周后,野象被趕走。
去年底,野象群還曾進入該縣某村,搶食稻谷,攻擊人群。經數十持槍公安和百余村民晝夜敲鑼放炮、燒火堆,6天后,趕走象群。
動臘縣南坪村,全州象災最嚴重的村子。2001年,野象群頻繁光顧稻田、玉米地、甘蔗地和旱地,致使全村19戶103人整體外遷。
數據顯示,野象在該縣動滿村還曾踩死過農婦,在高速公路頂翻過小車,在河圖寨撞斷水泥電桿、破壞電力設施。僅2003年,西雙版納州就有13人因象群襲擊受傷,3人死亡。
動臘縣許多村莊都沒有電圍欄、防象墻[壁]、防象溝。但象群入村,仍時有發生。
村民吳大兵記得,某天天未亮,聽聞土墻吱吱響,探燈一照,墻上破一大洞,象屁股正在外蹭癢。隨后屋外傳來陣陣野象嘶吼。他說,曾經鄰村還有一7歲女孩被突然出現在家門口的野象嚇暈過去。
“可在以前,大象是我們的保護神。”吳大兵說,在傣族有這樣的傳說:
傣族先民定居西雙版納時,村里人畜常被虎豹傷害。后有一聰慧老者,帶人種上竹子、芭蕉。以此為食的大象便常來出沒。以后,虎豹遠離,村寨安寧。
“現在不行了,野象來了,我們耍搬了。”昊大兵打算在今年搬家。昊大兵說,“寧可拋荒,也不想再看到可怕的大象。”
毀林種膠之禍
動臘縣西南部在1988年后的5年中,大面積毀林種膠,也成為野象襲人頻發地區
張正祥也注意到野象襲人日益頻繁。作為民間環保人士,他多年在云南森林保護區勘察調研。
去年10月,一個保護天然林主題研討會上,他得到這樣一個信息,“目前西雙版納州每年毀林仍很嚴重。”
“這兩者有關系。”張正祥說,樹木被毀,擠占野象生存環境,野象才進入人類生活領域。
西雙版納的野象屬于亞洲象,以植物性食物為生。在中國主要分布于云南省西部、西南部,目前大約有254頭左右,比熊貓還少,且已達到物種生存種群數量的最低臨界點。目前它是一級保護的瀕危動物。
野象最適宜生存的林地也是最適宜種橡膠的。張正祥發現,那些林地在近年被大批量砍伐,然后種上橡膠。
動臘縣是毀林種膠的嚴重地區之一。
中科院提供的研究數據顯示,1988年到2003年的5年間,動臘縣西南部的橡膠種植面積迅速猛增,從原先的星星點點,到后來的整個西南部,都種上了橡膠。
從云南省南端的動臘縣動滿鎮,到北端的景洪市景訥鄉,要經171縣道、213線,整個沿途都能看到成片成片的膠林,不少膠園與森林相鄰。
路途中,動臘縣的關累鎮,更有“做大做強橡膠產業”、“做成真正橡膠強鎮”的橫幅,迎風招展。據了解,該鎮許多村寨已不種糧食,改種橡膠,成為名副其實的橡膠專業村和膠農。
一位在當地生活了近20年的湖南生意人老蔣告訴記者,15年前他剛到動臘縣動滿鎮時,路兩側的山上全是密不透風的大森林,有的大樹兩三人才能合抱得攏。現在,除了偶爾看到一兩塊遺落在山谷間的林子,其它基本上全部是橡膠林。
而張正祥考察發現,動臘縣的西南地區,正是位于兩個自然保護區子區之間,也是發生野象襲人最頻繁的地區。
在公開數據顯示的14件野象襲人中,有11起發生在動臘縣,且有兩人于1990年和2005年在橡膠林地被野象踩死。
刀福生也覺得毀林種膠和野象襲人之間有著某種關系。
他是景訥鄉丫口寨村民。他說,最近s年,村里出現大面積砍樹種膠。此后附近山溝里常能看到的象群已不見蹤影。而后再聽到的消息,不是野象毀了莊稼,就是噌倒了誰家的院墻。
膠價大漲全州種膠
1994年到2000年,膠乳價翻3倍。橡膠被政府定為四大產業之一。此后“全民”種膠
如今在云南有這樣的說法,從昆明到西雙版納,在飛機即將著陸時,首先看到舷窗外整齊的樹木,不是原始森林而是橡膠林。
橡膠于1948年從泰國引入西雙版納。1983年,地方政府鼓勵發展民營橡膠,規定每種一畝橡膠,政府提供無息貸款sO元。
由于當時膠乳價低,優惠政策并未起到太大作用。
情況于2000年發生改變。
那年膠乳價格大漲。一位在云南從事貿易的趙先生說,1994年膠乳價格不過2000多元/噸,到2000年翻了3倍,達6000多元/噸。
2001年,這樣的話在滇南流行,“種糧為吃飽肚子,種膠為掙回票子”。
當地一位膠農算了一筆賬,按照標準面積測算,一畝地種33棵橡膠樹,除去成本,開割后,1年能收入1.6萬元。
云南當地媒體曾報道,關累鎮有80%的農民和90%的職工靠橡膠致富。
2001年11月29日,州委州政府作出了《關于提升發展糧膠糖茶四大產業的決定》,目標發展橡膠種植面積200萬畝,年產千膠17萬噸,建成中國第二個天然橡膠基地。
隨著2004年取消農業稅,群眾種膠積極性高漲,開發種植面積迅速增長。
據《法制日報》2008年6月27日報道,全州種膠總面積從1988年的116萬畝增加到了2006年的615萬畝。
橡膠樹猶如抽水機
研究表明,橡膠林易造成土壤流失,并吸收大量地下水。如今丫口寨的井水全都斷流
丫口寨的刀福生總會為生活中的小事困惑。他說,自己雖生活在雨林,卻總覺得生活中缺水。
村里的自來水管常出不來水,井水也總斷流。
刀福生還記得,前些年,一到下雨天,村里就會變得歡快忙碌。家家戶戶都會從屋里往天井搬壇壇罐罐準備接雨水。
由于缺水,整個寨子60多戶村民一分為三,散落在大山深處有水源的地方,鄰里串門要走上半個小時。
后來政府出資20多萬,修了口蓄水池,從山里鋪設了十幾里長的導水管接水。由于山里也少水,水管也就引不來泉水。
張正祥說,缺水也和大量種植橡膠有關。在民間有這樣的說法,一棵橡膠樹就是一臺小型抽水機。
據中科院勐侖植物園的研究表明,每畝產前期橡膠林平均每年造成土壤流失1.5噸,開割的橡膠林每年每畝吸取地下水量9.1立方米。
“若是天然林,每畝每年可蓄水25立方米,可保土4噸。”張正樣說。
據動臘縣動罕鎮水利管理站負責人公開表示,以前橄欖壩的水庫每年只需在10月雨季結束后才開始關閘蓄水;大面積種膠后,現在每年的8月降雨量最多時就必須蓄水,否則很難蓄滿。
“關累橡膠:讓人歡喜讓人憂”一文還說,由于滿山遍野都是橡膠,天然林減少,以前四季流淌的清澈山泉河流,現在變小,變干,變臭,水源遭到破壞和毀滅,許多村寨自來水管越拉越長。曼崗的老百姓說,我們現在把山上的水變成膠水割賣了,以后恐怕得用賣膠水的錢從城里買礦泉水回來喝了。
云南省熱帶作物科學研究所肖桂秀對媒體記者說,如果在海拔超過1100米的高寒山地種植橡膠,不僅不能帶來經濟效益,反而會造成開墾地土層變薄、變瘦、水土流失、山體滑坡、山洪爆發等生態破壞。
一份公開的氣象資料也表明,在景洪、動海和動臘幾個橡膠主產區,年平均霧日數從上世紀70年代的115天、128天和159天,銳減到2005的30天、97天和98天。
退膠還林工程
州政府為糾正盲目種膠,花“重金”退膠還林,并建立野象走廊帶,為其提供寬敞生存空間
隨著橡膠種植業的迅速發展,如今在滇南已打破國際公認的橡膠種植不能超過北緯17度的定論,連西雙版納北緯21~25度都栽種了大面積橡膠。
段金華,西雙版納州委宣傳部副部長。他說,州政府已經意識到橡膠種植業過猛過快。在“十一五”規劃時就提出“控制面積、增加產量”,并規定非農民承包土地不能種膠,“這是條產業紅線。”
段金華提供的書面材料顯示:
針對亂砍濫伐毀林種膠的情況,從2005年以來,州政府每年組織打擊亂砍濫伐的專項行動。從2005年4月,共查處毀林案件1542起(平均一天發生一起毀林案/記者注),查處1680人,其中逮捕258人,其它處罰1422人。
2000年以來,全州紀檢監察機關共查處毀林種膠案件12件15人。
“州政府還在實行退膠還林工程。”段金華說,根據州種植橡膠的統一規劃,交叉開發,保護西雙版納的生物多樣性,保持生態平衡,不適宜種植橡膠的高海拔地區以及各個村寨的水源林,讓村民退膠還林。
對主動退膠還林的村民給予了現金、橡膠的補償。段金華說,現在退膠工程進展順利。
對于這種還林方式,西雙版納自然保護區科研所高級工程師羅愛東認為是走了回頭路。“這一工程的實施說明以前盲目發展種膠是錯誤的,而且代價滲重,否則不會出臺唯滇南才有的‘退膠還林工程”。
羅愛東同時還兼任著亞洲象保護項目協調員的職務。他說,為了給野象提供一個更好的生態環境,州政府將建立一條亞洲象走廊帶,供野象活動,“這樣也能避免野象襲人。”
“如果一旦建成,占地總面積可達到52.88萬公頃,可提供每頭野象平均活動場地面積為25平方公里,優于2平方公里的基數。”羅愛東說,這也能滿足一段時間種群數量增加發展的需要。
目前該項目已得到國家林業局批準。
而對于這些,刀福生并不清楚,他也不知道村里何時開始實施退膠還林,他只是想要回他的土地,目前正在聯系律師,準備起訴景洪市政府、市林業局等部門。但對于最后結果如何,刀福生說,他心里也沒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