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市孤燈
(接上期)
當年,中文系有一個狂放派的詩人自稱徐志摩第二,他亦狂追趙雪。某一日,我們在食堂短兵相接,我們皆左手持箸,右手托缽,相對而立,鼻尖相碰。前方三米處有佳人趙雪在座。詩人甚是壯實,當是練舉重之才,他說,爾退吧,可饒爾等不死。
我微微一笑并不答,后退兩步,轉頭看到趙雪失望的表情。但就在那一瞬間,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手中飯缽向詩人臉上砸去。他躲閃不及,渾身立時湯水淋漓。但是詩人的兄弟們一哄而上將我圍在中間狂毆,口罵日“他媽的竟敢玩偷襲”!我想只怕我命休矣,幸好此時平地一聲,雷,牛鐵率隊手持板凳殺奔而至。一時間食堂中板凳與飯碗齊飛,涕淚共菜湯一色。是役,我臉腫十天,眼黑二月,被校方記大過一次,入黨積極分子資格取消。但是我卻贏得美人歸,我與牛鐵的鐵哥們兒關系也由此而始。
牛鐵的突然出現讓我高興也讓我疑惑,他再次出現的身份已經是我的競爭對手了。牛鐵說:“我們是什么關系?我們是兄弟,兄弟就一切好說,合作肯定勝過爭斗是吧。”
倪不遲卻在喊著:“什么合作什么競爭,全是他螞的扯淡,你們都是俗人,俗不可耐啊,唯有一醉才是真理。狗屁兄弟,狗屁愛隋,全是他媽的蒙人的。來,喝酒,喝酒。”
牛鐵訝異地說:“看來他的改變很大啊,對人生的看法似乎有些劍走偏峰啊。”
我嘆息一聲說:“最近徐小月在跟他鬧離婚。”牛鐵哦一聲:“這就是徐小月的不對了,這么好的男人她都不要,她想要什么?”
倪不遲使勁一拍桌子口沫橫飛地說:“她休想離婚。她太沒有良心了,她讀書時,連學費都交不起,是我,是我省吃儉用幫她讀完研究生的。她如今翅膀硬了就想單飛了,門兒都沒有。”
牛鐵說:“其實你也用不著這樣,老倪,我也勸勸你,一個大男人要懂得放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如由她去吧。老子就是已經離了二次婚了,第一個是不要老子了,第二個是老子不要她。總之我是看透了,女人玩玩可以,可別玩什么感情。”
倪不遲卻突然趴在桌上嚶嚶地哭了起來,我和牛鐵相顧愕然。雖說男人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但是倪不遲也不應該這樣啊。
女人是我們永遠的話題,我們跟以前在大學時宿舍熄燈后的談話一樣開始談起了女人,牛鐵特別把他的二次婚姻史給講了一遍,總結說:“女人是最不靠譜的動物,智商與胸圍成反比,性欲與虛榮成正比,唯有愛情是扯淡。”
那一晚我們是真正推心置腹的朋友,是披肝瀝膽的兄弟,這份真誠的感覺我們已經很久沒有了。我們干掉了差不多三瓶五糧液,直到酒店的服務員第三次來催,我們才依依不舍地停杯投箸。牛鐵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說:“走,我們這就搞女人去,為了讓我們的感情更深一步,我們結伴嫖娼去。”
我們一起相攜著走在夜涼如水的街上,雖是深夜,但城市依然活力無邊,由一幢幢建筑物構成的城市森林中無數的男男女女就如同熱帶雨林的生物一樣在演繹著弱肉強食的食物鏈傳說。我們是在森林中到處覓食的猴子,總幻想著撈得更多,卻不知更睹處還潛伏著更兇殘的獵手。
每一處閃爍著的耀眼霓虹燈分明是女巫多情而誘惑的眼,我們一往無前地撲向了其中的一處。我們不存在墮落,那是因為我們根本就不曾高尚。
牛鐵在我耳邊說:“我們好好合作一把,把這個項目拿下來。”昏暗中,他的眼中閃爍著狐貍一樣真誠的光。幾米外,倪不遲正扶著一根電線桿在痛苦地嘔吐。
七
所謂公開招標,不過一場成人玩的游戲,仿佛戲臺上員外的女兒在玩拋繡球,但是繡球永遠也不會落在傻頭傻腦的窮小子們腦袋上,只會正好打中那個剛中了狀元的幸運兒。又或者說,公開招標只是妓女立的牌坊,外人看來寶相莊嚴,實質也是明碼標價,牌坊立得越高,表示價碼越是昂貴。
天寶酒店項目的圖紙還沒有出來,競標活動就早已經開始。我正式地去造訪高天寶,向他明確提出我們愿意再次承接其酒店工程。但是他一味打官腔說:“你們在前期的加州花園的施工中確實不錯,這些會作為我們的參考依據,但不能當做是必要條件,我們歡迎華建集團參與投標,我們會根據需要選擇最合適的一家作為承建商。”他頓一頓又說,“而不是看誰的所謂實力最強。”
其實我非常清楚,直接找他的效果并不大,但這是必須走的程序。他是商人,他要的是花最少錢蓋最好的樓,最好是不花錢把樓蓋起來。我悻悻地退出他的豪華辦公室,看來這事的突破口還是在王仕途身上。
我打電話約王仕途一起出來吃飯,他卻一口回絕,說是最近幾天太忙。我捂著電話感到事情有些不太對勁,此人以前基本上都是隨叫隨到,這次如此擺譜自然是有原因的。我馬上跟馬麗打電話,讓她趕來與我會合,我在中南路一家肯德基店等她,半小時后,她身穿一件領口開得極低的白色連衣裙翩翩而至,我隔著玻璃看著她下出租車,在人流洶涌的街道上,她仍然是那樣地出眾,一個活脫脫的白玉美人啊。
她進門,眼睛左顧右盼,我站起來向她揮手,她嫣然一笑款款向我走來。我發(fā)現許多男人向我投來忌妒的目光。她說:“干什么?在這種地方就想約會我么。”
我笑著說:“你想喝點什么?”
她摘下時尚的墨鏡說一杯可樂足矣。我就跑去買來一杯可樂。然后坐在她面前微笑地看著她,她不自然地摸摸臉,“干嗎這樣看人家,跟一個色狼似的。”
我心中笑,是啊,我是好色,可是色狼卻不是我。我說:“這段時間大家都有點忙,等一下陪我一起逛逛街啊。”她瞪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疑惑地看著我,不放心地說:“你該不會對我有什么不良企圖吧?”
我哈哈一笑,心中卻也隱隱一痛,開始有些心底發(fā)虛。我說:“沒事,就是陪我逛逛,然而一起去燒香敬神去。”
馬麗哈哈大笑,“你不是無神論者嗎,也信這個?”
我微微一笑,“不是我信,而是王仕途信。”
大約是前年,我陪王仕途去歸一寺燒香,寺中有一個年輕的和尚法號宏觀。自稱是寺院方丈昌明大師的關門弟子,宏觀法師一身白袍一塵不染,相貌俊逸,寶相莊嚴,有飄然出世之感。其與王仕途不知為f可}艮熟,其禪房位于寺廟之后,面朝大江,背依小洪山,四面修竹環(huán)繞,當是一處勝地。堂中有一楹聯(lián)上書:
佛在何方,到此即是天竺國;
林開大戒,坐時自有上乘禪。
我想這和尚好大的口氣,竟敢自認佛祖!宏觀法師奉上清茶淡然而坐,問:“王先生此次可是為商而來?”
王仕途驚訝地說:“正是,不知法師如何得知?”
宏觀淡然一笑:“我早就說過王先生名字起得不好,盡管先生有安邦定國之才卻也是報國無門的,此次見先生面有喜色,卻喜中似有隱憂,眼中又有躍躍欲試之光,貧僧猜先生定是要棄官求商了,卻又難舍仕途之求,不知是否?”
王仕途一揖到地,驚呼:“大師真是圣人也!”我冷眼旁觀,心中暗笑,這世上哪有什么神明?更沒有什么大師,不過都是裝神弄鬼忽悠天下老百姓而已。
王仕途說:“我正是為此而來,我的一個朋友
要邀我下海從商,并委以副總職務,工資薪水等超出以往百倍也。”
宏觀哂然一笑說:“先生可知如今城市里何種建筑最為壯觀雄偉?”
王仕途有些不解地看著他,又看看我。我撓著頭皮說:“我也沒有研究過呢,反正如今城市中樓房是一處比一處高。”
宏觀微笑說:“然也!那么本寺之中,何物最為金碧輝煌?”
王仕途說:“大雄寶殿之中如來佛祖像是也。”
宏觀道:“正是如此,因為佛祖是我等信仰所在,自然是金鉑加身輝煌無雙。貧僧不久前有幸參加宗教協(xié)會組織的赴全國考察活動,每到一地都發(fā)現凡宗教盛行之地,當地最為宏偉的建筑必為教堂或寺廟是也。遠的不說,但說我國之西藏,最宏偉的當是布達拉宮。等等這些,你猜是何種原因?”
王仕途答不上來,我忍不住接口說:“這是故意弄得高大恢弘以讓百姓產生敬畏之心吧。”
宏觀哈哈一笑,說:“唐施主看來與佛是有緣的,難得啊!但你之所言并不盡然也,這都是信仰之故,人們信仰什么,自然會將信仰之物筑得高大雄偉。”
我抓著腦袋說:“但是這與王先生向你求教的問題有什么關系嗎?”
宏觀道:“施主你過于急功近利,此又乃汝之大忌也。”
我羞愧得滿臉通紅,當下不語,看這和尚到底想說什么。只聽這宏觀和尚又說:“剛才我問王先生城市中何處建筑最為雄偉,答案是除卻政府大樓便是銀行是也!”
王仕途一拍大腿說:“正是啊,如今的每一個政府大樓無不奢華之極,難怪中央是要嚴格控制政府大樓超標的。其次便是銀行,無論是建行、工行、中行還是農行,所建之辦公樓無一不是高大宏偉。我做設計的時候都喜歡做政府大樓與銀行大樓的設計,他們從來不怕花錢多的,大師真是足不出戶便知天下事啊!”
我想屁,還足不出戶呢,這個大師剛才不是說出門去考察過的么?想我才是天天忙忙碌碌卻還真不曾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精彩呢。
宏觀又道:“你知何故嗎?”
王仕途疑惑地回答:“難道是人們都信仰銀行?”
宏觀輕呷一口香茶緩緩笑道:“更準確地說,是人們更信仰權力與金錢是也!此與教堂中供奉上帝、寺廟中供奉佛祖如出一轍啊。當令世人并非沒有信仰,而是把更偉大的神明改成了更為直接的權力與金錢。政府大樓供奉的是權力,銀行供奉的是金錢。故紅塵萬里,無非權、錢兩字也!”
王仕途一副茅塞頓開之狀,拍著腦袋說:“大師之意莫非是如果我不能進而為官,那么就退而求財?”
宏觀此刻左手持杯,右手作拈花之狀。神情高遠,更是微笑不語,仿佛真正的世外高人一樣俯看眾生。王仕途說:“得大師指點,我算是明白了,真不知如何感謝大師才是。”
宏觀說:“感謝那倒不必,貧僧此處倒是有幾樣信物,都是我?guī)煵鞔髱熡H手開光之物,先生可請一樣或幾樣去擺在案頭以助先生飛黃騰達。”
王仕途馬上說如此最好不過,當即隨宏觀一起轉入后堂。我卻想,操,這不就開始要錢了么?
果然,后堂之中有一排巨大的雕花博古架,其中擺滿了各種工藝品,多是佛祖的各種形象,其下均標有價碼。但其中卻有幾樣并無標價,經驗告訴我們,愈是不標價者便是愈貴。特別是一款美女的裸體雕塑,最為引人注目。但是此裸女為玉石雕琢而成,通體透明,白璧無瑕,身姿曼妙,似欲乘風而去又似翩翩舞后方息,神態(tài)安詳欲語還休。王仕途一見此美女雕塑就愛不釋手,手抓其腰,正好盈盈一握。宏觀道:“先生可喜歡此女?此乃我佛教界著名的雕刻大師啟德大師生前遺作,世間只存此物一件。此玉為真正的和田l美玉,極是珍貴的。”
我沖口而出:“我佛不是講究六根清凈么,原來大師也愛美女啊。”
王仕途斥責我不可胡說,但宏觀和尚卻道:“然,心存美者,無處不是美。欲者所見則無處不是欲。我佛所見則無處不是佛,施主所見并無可厚非。”
我再一次羞愧難當。王仕途則問:“此白玉美人要價幾何?”
宏觀眼神一亮說,這本是我?guī)煾敌膼壑铮虿慌c外人道也,我與王先生也是故交了,當也是有緣人,先生如此看中,就按7萬元吧。
我心想,真是他媽的漫天要價,如今把一個軟玉溫香的真美女弄上床也不會超過1萬塊,他媽一個破石頭雕成一個美人卻要7萬元。
王仕途看著我,我假裝不見,去看別的東西,我指著一個臥佛說:“這個佛倒好。”因為上面標價不過8000元。
最終我掏了8000元幫王仕途請到了這尊佛。在寺廟買東西不叫買,而是叫“請”,否則為大不敬。至今此佛還在王仕途的辦公桌上,我想他每天看到此佛會不會都想起那個白玉美人呢?
我和馬麗一起驅車前往歸一寺,去年昌明大師已經圓寂,但方丈卻不是宏觀大師,他對此十分生氣,多次揚言要還俗。以前凡夫俗子受了委屈,看透了紅塵多選擇遁人空門出家,倒沒想到高僧在空門中受到委屈也會選擇還俗。
我和馬麗買了門票一路燒香,馬麗疑惑地說:“你不會是真的收心改信佛了吧?”我看著大雄寶殿中高大威嚴的佛祖像苦笑說:“我這種人只怕是佛門都不收的。”
馬麗咯咯地笑著說:“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只要你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
我說我介紹一個大師給你認識,便帶著她轉入寺廟后面的宏觀的小院。小院門口,有副木制楹聯(lián):
白鳥忘機,看天外云舒云卷
云山不老,任庭前花開花落
由小和尚通報后,不一刻宏觀和尚便迎出門來,眼睛老是往馬麗身上瞅。我哈哈大笑說:“大師看到美女是否動了凡心啊?”
宏觀雙手合十說:“罪過,雖說在我佛眼中美女如枯骨,但是小僧也是愛美之人,如此美女若是不仔細欣賞也是暴殄天物的。”這一番話說得馬麗嬌臉泛紅,更是平增幾分艷色。
我哈哈大笑說:“大師果然是大師,想不到好色也有如此一番說詞,看來是為我等泡妞找到了理論依據。”
宏觀十分不滿地說:“唐施主不可曲解貧1曾的意思,這豈是你等天天酒池肉林所能同比的。”
馬麗也十分不滿地說:“就是,你怎么能隨便亂引伸大師的意思。”
我道歉說:“對不起,我確實是塵根太深,是我不對。”
宏觀卻道:“其實不然,至此已非門外客,過來便是個中人。唐施主其實是頗有佛緣的,若是一心向佛,將來的成就可在我之上啊。”
我忙說不敢,馬麗拍手笑說:“要他做和尚只怕太陽都會從西邊出來。”宏觀也說:“若是有如此美人在旁,就算是我也是不肯入空門的——不知唐施主今天所為何來。”
我心中暗笑,剛才還說自己只是愛美,要是馬麗同意陪他一晚上,只怕你這家伙馬上就得脫下袈裟去開房了。
我說:“不知大師的白玉美人可還在?”
宏觀定定地看著我,緩緩地說:“唐施主當是代人求美吧。”我心頭一驚,想這家伙還是有一套的,當下承認說:“大師神明,正是如此。”
宏觀說:“白玉美人還在內堂之中,請!”
果然那尊白玉美人還擺那兒,發(fā)出誘惑的神秘之光。宏觀說:“佛渡有緣人,美女贈英雄,此美人久歷佛香梵音又經高僧開光,其已經頗具靈性。
昨日我觀其還有些暗淡無光,不然今早見之卻突然容光煥發(fā),正自奇怪,不承想原是唐先生要來請她了。”
我心頭暗笑,你跟街頭那些吆喝著賣漿引車的老農有何區(qū)別?我要不是為了王仕途狗日的開心,老子才懶得管他什么通靈不通靈呢。
當下問:“不知大師要多少錢才可將此美人出手?”
宏觀說:“唐施主果然是爽快人,既如此,就8萬吧。”
我大吃一驚說:“上次來才7萬,這么快就漲價了。”
宏觀氣定神閑地說:“施主這就不懂了,此白玉美人乃是無價之物,豈可以金錢度之,它只是與施主有緣施主方能得之。想這世間萬物無一不在漲價,施主如果下次來只怕會更貴的。”
我知道多說無用,只好咬牙同意。宏觀微微一笑,命小和尚取出一個精美的盒子來,包裝好。我說沒有那么多現金啊。宏觀說本寺可以刷卡的。
交易完畢,宏觀請我們免費吃了一頓齋飯,雞鴨魚肉一應俱全,不過都是豆腐做成,味道倒也不錯。我想這他媽的8萬元就是請得一塊石頭和吃得一頓齋飯,比之我們天天拼命修房子來掙錢方便多了。
席間馬麗問:“這個美人你是想送給王仕途吧?”
我笑笑說:“是你去送,效果肯定比我好。”
馬麗不悅地說:“你是想讓我施展美人計嗎?小心你賠了夫人又折兵。”
我鄭重地說:“這當是你幫我一次,這個標對我很重要,對咱們江州分公司也很重要。”
馬麗緩緩地說:“好吧,我試試看。”
從歸一寺出來,馬麗抱著白玉美人嬌聲嬌氣地給王仕途打電話:“王哥啊,我是小馬啊。哎呀,你還記得我啊,你貴人事多,我還以為你忘了我呢。咯咯,是啊,是啊。您有沒有時間我想請你吃個飯啊?我還有一件特別的禮物送給你呢。什么禮物啊,這可不能說,但我可以告訴你,你見了一定會很高興的。這可是我花了好大的力氣弄來的,真的,不信你到時看看就知道了撒。什么時間,你說撒,你什么時間方便就行。哦,今天晚上七點啊,好的。我們唐總啊?”我向她擺手。“他還有別的事,他不參加的。好的,好的,那就說定了,不見不散哦!”
她掛了電話得意地看著我,我贊揚一聲,心底卻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感,竟然還有些微微吃醋。
八
1994年我們還在大學的時侯,牛鐵就因為幾科掛紅燈而受到了老師的警告,但是他對此毫不擔心。到考試前,他很巧妙地向家中要來巨資拿出諸多禮品逐一夜訪老師們,往往是我?guī)退嘀Y品陪他到老師樓下,然后他再獨自一個人上去,遲則半個小時,快則五分鐘他就會吹著口哨下樓,拍拍我的肩膀說,搞定,走,去喝夜啤酒去。其中我也有一門《工程力學》沒能過關,也是多虧牛鐵的禮品順便也讓我過了關。
牛鐵也因此順利地得以畢業(yè),拿到了那一紙文憑。倪不遲曾多次對他的做法提出批評。牛鐵振振有詞地說你下苦功學習還不是為了一紙文憑,而我使些小錢能達到同樣目的,這就叫知識的經濟屬性。
許多年后,牛鐵成為了一個腰纏萬貫的花錢如流水的建筑業(yè)老板,而倪不遲還只是一個老婆都保不住的小小技術科長。誰對誰錯,我們又如何給一個定義?
牛鐵盛情邀請我去他的公司看看,我知道他一是向我顯擺來著,二也必有要事跟我談。我應約而至,他們公司租下了位于中南路口的時代商務中心第十七層整體一層,此商務中心有江州樓王之稱,以價格昂貴著稱。物業(yè)掛出的租用企業(yè)無不都是顯赫一時的知名大企業(yè)。牛鐵的公司有一半還在裝修之中,但從裝修好的部分看來,確實也是大手筆,窗明幾凈,全是現代化的辦公設施。在他的總經理辦公室前還有一個辦公室,一個身材高挑相貌甜美的小姐擋著我說:“請問先生找哪一位?”
我瞇著眼細細打量這個義正辭嚴的女孩,心想,多好的女孩啊,從此將落入牛鐵那王八蛋的魔爪。牛鐵在里間聽得聲音忙迎出來,吩咐這個女孩說:“小蔣,泡一杯好茶過來。”隨即將我迎入他的辦公室。
他的辦公室當然也極盡奢華,特別是位置極好,背南朝北,身后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秋日的陽光照進來,如同給他鍍上一層金輝,其巨大的辦公桌跟一張床差不多大。正好漂亮的女秘書小蔣送茶水進來,向我嫣然一笑款款而去。我也微笑地看著大班椅后志得意滿的牛鐵,想這家伙肯定是有事秘書干,沒事干秘書——在這張巨大的辦公桌上干什么事不爽呢?桌頭擺著一頭巨大的鐵牛,上書:拓荒牛!我贊嘆說:“估計他媽的克林頓的辦公室也不過如此。”
牛鐵哈哈大笑說:“一般而已,剛剛開始先湊合著用。”
我說:“操,你這樣搞讓我們這樣的人怎么活啊?”
牛鐵說:“我們總部老板過來看過了,他還批評了我,說我太節(jié)約,不能完全展示我們企業(yè)的實力。我對他解釋說,江州分公司剛剛成立,業(yè)務都沒有打開,哪能一開始就花那么些錢呢。你猜出我老板如何說?小牛啊,這你就不對了,辦公室是一個企業(yè)的實力證明,我可不想讓別人認為我是皮包公司,再說了,只有會花錢的人才會掙錢。你小于看來對開拓江州市場沒有什么信心啊,你要不行趁早滾蛋,我再換別人來,哈哈。”
我對他的話完全不敢相信,但也只是附和著笑笑。我只能說如果他的老板真是這樣的人,那么他們的老板必定非一般的人物。
牛鐵接著說:“所以我的壓力巨大啊,近期如果我打不開市場很可能會被老板一腳踢走的。”我警惕地說:“是啊,誰的壓力不大呢。”
牛鐵在我對面坐下,丟過來一根中華煙說:“所以我建議我們兩兄弟還是合作如何,當初總部決定在江州設分公司的時候我并不同意來的,后來聽說你在這兒我才來的,我想有你這個哥們兒在江州我還怕打不開局面啊?”
我警惕地說:“你太高抬我了,如果我是本地的市委書記或市長就好了。”
牛鐵說:“你小子又跟我打馬虎眼了不是。如果你是市長,我他媽的還跟別人打工哦?老子自己就拉起人馬單干了。我是跟你談正經的,天寶酒店這個項目我們合作一下。”
我意識到他終于是要說到正事上了,身上不由自主地一緊,很自然地進入了臨戰(zhàn)狀態(tài),我倒要看看他提出什么樣的條件來。在天寶酒店這個項目上,我如今可以說是勝算極大,幾條線夾擊,王仕途已經被馬麗迷得七葷八素的,如今高天寶的準夫人徐小月也答應幫忙。再加上我們前期與他們建立的良好關系,應該說萬事俱備了。
哪知牛鐵繞了一圈又突然說:“你如今在華建集團每年能掙多少錢啊。”
我慚愧地說:“哪能跟你比,年薪上百萬的主,我們慘啊。”
牛鐵說:“你有沒有興趣到我這兒來做,我給你最少40萬一年的薪水。位置隨你挑,包括我這個位置。只要我們兄弟聯(lián)手,他媽的用不了多久我們也會發(fā)的。”
我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提出這樣一個建議。我哈哈笑著說:“你可真抬舉我,我有何德何能啊。”我堅信如今這世上絕沒有憑空掉餡餅的事,當你抬頭望餡餅掉在誰頭上之時,也就是你掉入腳下的陷阱之刻。
牛鐵仍然在說:“一來是我看中你的能力,二來是我們多年的兄弟感情。我知道你在天寶酒店
這個項目上運作得不錯,勝算很大,我們兄弟多年,明人不說假話,我想中標這個項目。”
我明白了,這就是他所要的籌碼。他在空中畫了一塊餅,而我要給的見面禮便是天寶項目的承包權。
我倒想聽聽他還有哪些說詞,當下裝傻說:“就算我想幫你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操作呢,萬一我們沒搞到你也沒接到豈不是見鬼。”
牛鐵哈哈大笑說:“你小子裝B呢,可以這么說,最有希望中標的是你們,但也不是說我們一點機會也沒有。到時只要你們報價高一點或者干脆廢標,我們不就有機會了。如果你不愿意來我們這個小廟,我可以保證給你個人50萬,而且你前期的花銷我給全部報銷。”
牛鐵邊說邊拍我的肩膀說:“兄弟,你幫華建集團中了這個標,他們又能給你什么好處?中標獎只怕5萬都沒有吧。你就當幫兄弟一把,我可以馬上兌現承諾。”
這是他打出的第二張牌,先以高官誘之,再以厚酬攬之。不過說實話,給我50萬誘惑力確實很大,而且我并不需要擔當任何風險。但是不知為何我卻沒有心動的感覺,他揮舞著手一派志在必得的樣子,這讓我很不舒服。何時起,朋友之間也要用錢來解決呢?
我沉吟著說:“我們是朋友,是鐵桿的哥們兒,但是我覺得做人首先得有一個職業(yè)道德的問題,試想一下,如果我在你們這兒做事,如果私下里把項目賣給別的公司,你作何感想?”
牛鐵一愣,然后他哈哈一笑說:“你說得有道理,是我太小心眼了,這樣吧,反正這個項目我們中標無望,不如我?guī)湍阈值芤话阉懔耍規(guī)湍銍鷺耍纫院笪矣辛撕眯畔ⅲ阋瞾韼蛶臀遥绾?”我不相信地說:“真的?”
牛鐵十分不滿地說:“我靠,你說這話完全是沒有把我當兄弟哦。我?guī)湍銍鷺宋乙矝]有什么損失不是,我為什么不干?你到時給我20萬的圍標費就行了。”
在建筑工程領域,圍標是一個公開的秘密,也是對付所謂公開招標的最有力武器,即私下聯(lián)合多家承包商互通信息,一起參與投標,把實施組織的那家公司抬上中標的位置。此與自然界的狼群獵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狼多數群居,見到體型大而兇狠的獵物即采用圍攻之勢,將獵物趕到狼王的面前。一旦獵物倒地,除了狼王,其他參與的狼是都有份分一塊肉的。后來的帝王狩獵也是如此,先用幾千人馬將獵物團團圍住,再由帝王一箭射殺。在如今的招投標中,這種古老的狩獵方式經變通之后又重放光彩。牛鐵所說的,幫我們圍標給他20萬也是業(yè)內通常的要價。
我想想說:“既然如此,我當然是歡迎的!謝謝你啊!”
他隔著茶幾伸出他的大手,我們握在一起,他的手寬大厚實卻冰涼如鐵。從他的辦公室出來后,我走在人潮洶涌的大街上,陽光明媚,人們都喜氣洋洋行色匆匆。高樓將陽光撕裂。在城市中投下一塊又一塊巨大的陰影。站在陽光下我有一種四周的高樓都向我傾倒而至將我埋入廢墟的感覺,我快速逃到陰影下,這才心下稍安。
王仕途打電話給我說:“那個白玉美人我很喜歡哦。”
我哈哈一笑說:“你是說哪一個白玉美人?”王仕途說:“當然是兩個都喜歡。”我心想,真是他媽的貪心不足,但是只要你有貪心就好,有貪心我才會有信心。只是不免委屈了馬麗,與狼共舞總是讓人提心吊膽啊。
王仕途突然很真誠地說:“聽說馬麗也是一個單身啊,她真的沒跟你有一腿吧。”
我警惕地說:“怎么可能?我們只是同事關系,你可別沒事瞎琢磨啊。”
王仕途哈哈大笑:“那就好,說真的,我在她身上居然還找到了一種初戀的感覺,我想正式追求她,不是你常理解的那種泡妞啊。不知道有沒有可能啊?”
我啊一聲,有些不能理解他的意思。難道這世上真的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嗎?
歐陽悅發(fā)短信給我說,國家騙國家是外交,百姓騙國家是犯罪,百姓騙百姓是做生意,父母騙孩子是教育,男女互騙是愛情。我想,這個王仕途卻不知要如何騙馬麗?莫非是為了傳說中的愛情?
第三章
兩套規(guī)則
潛規(guī)則和正規(guī)則是向上爬的兩條腿,只知道埋頭做事的家伙就如同一條腿走路。這條腿再長也不及兩條腿都健全的矮子爬得快。潛規(guī)則就是大家都不說卻都必須遵照執(zhí)行的規(guī)則,正規(guī)則卻是你必須說卻不必去做的規(guī)則。
九
施工企業(yè)與建設方的關系就如同一幫小妾和一個老爺的關系,所謂的標底不過是老爺握在手中的字謎,只有猜中謎底的小妾才能被點上“紅燈籠”。而后來所謂的”合理最低價中標”則更是嫖客與相熟的妓女之間的心照不宣,出臺費就好比中標價,而附加服務項目好比變更和簽證,弄舒服了小費會比出臺費還高。
我國《招投標法》第十條規(guī)定,招標可以分為公開招標與邀請招標兩種。理論上說公開招標最為公平合理,天寶酒店的項目就是采用的公開招標的方法。天寶酒店進入了實質性的招投標階段,為了確保中標,最后入圍的8家投標公司名單中,有5家公司都是我找來的,此招江湖人稱“圍標”。只有剩下的兩家公司才是我真正的競爭對手,如果這10家公司都是我找來當“陪客”的,此即稱為“圍死標”——那么我中標就是肯定的了。雖然此次我沒有“圍死”,但以六打二,我的勝算還是很大的。
開標前這個階段是最為關鍵的階段,必須要把對方的關鍵人物一一把握住。原因很簡單,當你在進行公關活動的時候,競爭對手也在活動。天寶集團商務部的劉定理就是關鍵人物之一,此人長得一副忠厚老實的模樣,原本身材魁梧,但幾年商務部經理干下來已經被客戶們喂得肥胖不堪,如果哪家廟內差一個彌勒佛,可以直接把他拉上去坐著,保證無入看出真假。此人不僅外表像尊佛,就連道行也像,對誰都笑瞇瞇的,讓你以為他對你很好,從不承諾什么更不拒絕什么。幾乎所有的與他初次打交道的人都以為這人對你不錯,但我清楚,這個不顯山露水整天笑瞇瞇的胖子是一尊真佛——此人把握著招投標的具體事務,最為關鍵的是他手中握有標底價。
“標底”在前些年那真是皇帝手中的朱筆,人人都想得之,能提前得知標底的人就意味著已經中標了。掌握標底價的人也就成了投標方想方設法公關的對象。美國前總統(tǒng)林肯就說過:沒有人是靠得住的。所以標底提前外泄的事情層出不窮。后有關部門為解決這一問題想出了一個“合理最低價”高招,說白一點就是最低價中標。但盡管如此,招標方為保證工程的起碼質量還是有一個最起碼的心理價位,這個價就是參考價——專業(yè)術語叫“攔標價”,雖然不如以前的標底重要了,但其畢竟是投標中的重要參考依據。
以前劉建剛還是我老板的時候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只要是人,就會有缺點,就能被我們利用。我認為這是他做分公司老板幾年來對分公司的最大貢獻,我深以為然。劉定理同志就有一個很大的愛好——打麻將。只是這筆肯定要輸的錢是沒有發(fā)票的,跟周紅兵那家伙講估計也講不通,但總不能讓我自己掏錢不是?我操起電話打給在加州花園項目的朱胖子,朱胖子一聽我的聲音就跟遇到幾十年沒見的親爹似的,熱情得我都渾身
發(fā)膩。我嗯呀一下直奔主題:“我今晚約了天寶集團商務部的劉定理打牌,正好三差一,你有興趣不?”
朱胖子何等樣人,明知是要送錢了當然就開始推三阻四,說是什么趙強安排了今晚加班。我哈哈一笑說:“你要搞清楚,加州花園的工程款是他在審批,另外呢,投資5個億的天寶酒店我們很可能中標,你不提前搞好一下關系只怕后續(xù)工作很難開展哦。”他結結巴巴地說:“那,那要打多大的?”
我心頭說不出的快意,但亳不留情,不給其任何喘息的機會,說:“十來萬也就夠了吧,到時呢你先借五萬給我,我明天等財務上班了再還你,下班后直接去茶仙居棋牌館啊。”
他痛苦地答應了,我?guī)缀醵伎梢钥吹剿姘樛纯嗟昧验_的表情,我掛了電話后想,他媽的這個死胖子總是不痛快,等這個工程完,老子非找一個機會把他開了不可。
那么還差一個人會是誰呢?我最開始想到了牛鐵,這小子有錢也不怕輸,但是想想此人是一個危險分子,還是少給他與劉定理接觸的機會為好。于是打電話給萬用表,萬用表作為材料商有時也得與招標方進行聯(lián)系溝通,因為許多材料為甲供材料,即招標方有時為了保證質量常常自行采購一些材料——表面上的道理很簡單,好比你家裝修,你對裝修工人不放心,總是自己汗流浹背地去建材市場選購建材。問題的關鍵是許多主管基建投資的項目并不是主管人的家,那么他們?yōu)槭裁催€要這么上心呢?這樣原因就簡單了,因為由他指定某廠家的材料,這個廠家是不會虧待他的。
作為材料商的萬用表正愁找不到機會與他們溝通呢,今天不是說要與我們合作的么?我想你先輸點錢也算是表達一點誠意吧。
但是打電話給萬用表卻不能與打給朱胖子一個語調,此人根底很深,背景復雜,特別是最近與周紅兵處于蜜月期,惹毛了他也不是好對付的主。我想了想,說:“萬總,你好啊,我是華建的小唐。你不忙吧?”
萬用表:“啊,不忙,唐總啊,有什么指示?”
我說:“哪有什么指示,是問一下你,你不是老想與天寶集團接上頭么,我正好今天晚上約了他們商務部的劉經理一起談點事,你呢如果有心就不妨過來陪一下。”
萬用表“哦”了一聲,“這樣啊,我問問秘書看晚上有沒有其他的安排?”
這純粹是扯淡,他能有什么安排,不過是在考慮此行是不是鴻門宴,在試探我來著呢。我早有準備地說:“哈哈,不是讓你來埋單啊,我們就是在光谷路上的茶仙居喝喝茶,沒什么特別的事,我跟劉定理提起你,他也很想與你交交朋友,如果你呢實在沒空,那么改天也行啊。”
萬用表果然說:“你這是什么話,我怕埋單?中午請你出來吃飯我可是誠心誠意的,哪知道你沒時間,我正想補請來著呢,這樣吧,今晚所有的費用算我的。”
我見他已經上鉤馬上說:“那好啊,不過呢是不是你埋單還很難說呢,我們約好了談完事一起打打小牌娛樂一下,劉經理這人就喜歡打打牌,到時來湊一個角就行了。”至此,我已經說明了所有意圖,好在萬用表也是一個爽快的人,只愣了大約一秒鐘就明白我的意思。他說:“好啊,我準到。”
我說:“說好了是打小牌啊,玩大了我可陪不起的,我一個打工仔可不比你大老板拔根毫毛都可以壓死人哦。”
聰明的他很快就說:“沒事,到時你輸多少算我的就行,兄弟們說這種見外的話干什么。”我放下電話開始輕笑。
到了茶仙居,朱胖子已到,他從包中掏出一個大信封給我說:“暫時我只有三萬,你先用了再說。”我哼一聲,早就知道他會打折扣的,也不多話收了再說。不一會兒,萬用表打我電話說到了門口,我下樓去接他,他從車上下來,也摸出一個信封說:“這三萬你先拿著,萬一不夠了再說。”
我客氣地說:“這怎么好,不能要,不能要的。”手上卻已經呈手托寶塔之勢。
他硬往我懷內塞說:“你跟我客氣什么,都是哥們兒,這點燒香的小錢我能讓你破費?”我裝著很無奈地接了,說:“那我就不好意思了啊,唉,說實話,我們華建集團有些地方還不如你們民營企業(yè)靈活機動啊。”
萬用表哈哈大笑說:“那是那是。”正說著,劉定理同志的汽車聲響,這個胖子伸出白饅頭一般的臉笑呵呵地說:“人到齊沒?”
我大聲說:“就差你了啊劉哥!”(未完待續(xù))
責任編輯:弋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