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忠明
從陸士諤預言說起
《落花流水》是上世紀三十年代連載在老上海《金剛鉆報》上,當年大名鼎鼎的熱門小說,登載以后,讀者反映甚烈,豈不知這篇小說后來會引起二個文壇巨子五十年的撼事。真是:一場游戲一場夢,一件憾事一段情。

百年前,梁啟超、陸士諤、吳趼人三位文化名人分別發表了三部小說,竟不約而同地預言上海將舉辦世博會。最絕的是晚清上海小說家陸士諤在1910年發表的《新中國》小說,書中主人公陸云翔其實就是作者本人,他做了一個夢,預言100年后,在上海浦東將舉辦萬國博覽會。陸士諤先生,原在家鄉青浦行醫,14歲到上海城里謀生,又寫小說又行醫的陸士諤,成為清末民初著名通俗小說家、滬上名醫之一。其作品有《清史演義》、《蕉窗雨話》、《續孽海花》、《也是西游記》等七十余部。
說到陸士諤,想起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滬上印家陸康的祖父、國學大師陸澹安先生曾對筆者說起他心頭有件憾事,五十年來時縈系心中:太對不起老友,上海中醫名家陸士諤先生了!
澹安先生一生從事教育事業,曾任同濟大學、上海醫學院、上海商學院國文教授,也曾在正始、務本、上海、敬業、國華、民立等中學教過國文。又曾同滬上報壇耆宿、著名作家嚴獨鶴先生合辦大經中學,任教務主任。陸公一生著作甚豐,如《小說辭語匯釋》、《戲曲辭語匯釋》、《諸子末議》、《隸識隸續補正》、《說部卮言》、《古劇備覽》等,他是申城著名小說家和戲曲、電影編劇。在他編的《啼笑因緣彈詞》書中,嚴獨鶴先生寫序:“今之讀文字者,率別為兩途。曰傳統文學,曰民眾文學。詩古文辭,傳統文學也。樂府、戲曲、小說、彈詞以及近代流行之語體文,民眾文學也。兩者判若涇渭,不可得兼。吾友澹安獨能兼之……”
《落花流水》如何寫出
補述一節與《落花流水》小說背景有關的史料:民國十九年九月初八,澹安公帶領他的學生,京劇名演員“綠牡丹”黃玉麟登赴威爾遜總統遠洋輪起程,出吳淞口往云南方向,船內分房,陸公是27號,趙赤羽23號,黃玉麟夫婦32號,舟中一日三餐,皆西餐。抵香港后黃玉麟在香港舊戲院演戲三天,從香港再坐船至海防,然后登車至阿繼州,見廣西退回之滿街傷兵,再到昆明。前后在云南八個月結識當地軍政界、教育界、戲曲界、醫藥界及同鄉會名要眾多,黃玉麟演戲數十場,轟動春城,而陸公是臨場的編劇導演,云南演出回滬后,陸公把當地曲煥章醫生研制的“云南白藥”介紹來滬,在《金剛鉆報》上大登廣告,當時一度成為上海灘治愈肺疾、傷科等重癥的特效藥。從前,陸澹安曾為報刊寫過許多短篇小說,這一次《金剛鉆報》主編施濟群忽然饒有興趣請他寫長篇小說,于是澹安公把在云南的所見所聞及黃玉麟在途中閑聊之梨園故事結合成為他撰寫《落花流水》的素材和故事藍本。
精彩小說回回迷人
《落花流水》以二十年代國民革命尚未奠定中原之前的昆明為歷史背景,從滇越鐵路一列開往昆明的火車車廂里的幾個人物出場說起,寫出官場、梨園、商界、市井發生的哀樂離奇,曲折委婉的故事,情節引人入勝。
頭等車廂里的吳縣人,國學家陶秋士應昆明警備司令部孟振華師長之聘,赴任司令部秘書長之職,同行者浙江平湖人,昆明富商子弟柳子瑜二人在車上閑談,自歌臺舞榭講到青樓女子、外國茶花女……突然被火車里傳來兩聲槍聲所驚動,引出江湖壯漢,愛打抱不平的粗人馬雄一段辛酸淚,之后,故事鋪開,筆鋒切換到萬國春餐館酒席中,軍政要人督署總參議,胖子郭子祥、建設廳長瘦子倪崇仁、軍需處長蔣家駿、警察廳督察長嚴毅、軍法處長何卓民一幫人席間饒有興趣傾聽奶油小開柳子瑜有滋有味地講述他是如何如何捧紅梨園滇班名角兒,女伶金鳳仙的。最后那金鳳仙卻與花旦金玉如、柳子瑜搞成三角戀愛,即所謂:“幽恨難銷急逢佳麗,墜歡重拾不盡纏綿”。
恨恨愛愛,尋尋覓覓,一張張丑、惡、奸、詐、妖形怪氣的人物大特寫,臉廓輪番閃現、定格,一段段男女情愛曲折婉麗,時尚動人。在澹安先生的筆端下,舊社會人世間甜、酸、苦、辣,為錢、為情、為權,爾虞我詐表現得淋漓盡致,生龍活虎,跌宕起伏,懸念四起。可第六回后,陸澹安先生一句:“且聽下回交代”,哎!這一等,卻叫陸士諤白白等了幾十年!
留下憾事誰能解開
《落花流水》小說在今天看來是一個絕佳的電視劇本腳本,若能有人續寫完成,或能與當今熱門電視劇《啼笑因緣》、《紙醉金迷》媲美。當年這篇小說曾給《金剛鉆報》帶來人氣,筆者曾聽滬上文史掌故專家鄭逸梅先生說:“一時間,在老上海的茶館、咖啡館、酒樓、混堂里許多喜讀《落花流水》小說的粉絲們大為興奮,紛紛談論、贊許,陸士諤就是其中一人,《金剛鉆報》銷量大增,施濟群當然是笑得合不攏嘴”。當時,大家讀完《落花流水》第六回后,翹首不見第七回,真急煞人!原來陸澹安先生因臥病而停寫,以后,士諤先生每次見到陸澹安勸他將《落花流水》再寫下去,可這第七回就是不見蹤影!陸士諤未能讀完《落花流水》小說,成為心頭一樁憾事。
“文革”后期,我曾向他老人家借閱《落花流水》,三天里連讀三遍,拍案叫絕!1978年,85歲高齡的澹安公告訴我:每當他看到這冊紙張已經發黃發脆的《落花流水》殘稿,就會想起老友陸士諤,當年他是答應續寫的,只是病好后研究國學、教育工作太忙而無暇續筆。記得當年八旬老人陸澹安先生曾在《落花流水》殘稿后頁留下一段文字:“余少時嘗數為報紙撰短篇小說,顧未嘗一為長篇也,1930年夏,游滇歸來,金剛鉆報施濟群忽趣余寫一長篇小說,卻之不獲,乃日三五百言,付之排行刊載鉆報,即此落花流水也。讀者或繆加稱許,老友陸士諤尤深喜之,越半載,成書六回,以臥病中輟,迨病起亦遂置之矣,而士諤每直余輒以續作為言,嘗黯然曰:‘我平生有數憾事,時縈念中,今不能卒讀《落花流水》又一憾事矣!子夙善我,盍彌此憾乎,余感其誠,亟諾之,然卒以事集未果,忽忽五十年,士諤墓木拱矣,余亦衰病不能復續,今睹殘稿,輒呼負之士諤九原有知,其能恕余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