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稻心
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山西巡撫岑春煊入川署理總督。他于八月間來蓉接印后,提出“非開辦警察無以戢民之不致為亂”,奏請清廷批準在成都試辦警察,以維持省垣治安,保護洋人教堂,強化社會控制。
當時真正襄助岑春煊開辦警察的是周善培(字孝懷)。周籍貫浙江諸暨,在四川出生,熟悉川情;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在湖南閱卷,與黃遵憲相過從,曾向黃請教過辦警察及其它新政的經驗;戊戌政變后又東渡日本考察軍事、警察、教育、實業。他起草了警察章程430多條,并親自訓練了警務學堂第一、二班學員共百余人。
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四月初一,成都警察總局正式掛牌理事,初設于簾官公所保甲總局舊址,次年遷華興街成綿道署隔壁的皇華館(現為消防隊駐地)內。總局正職為總辦,副職稱會辦,下設參謀、總巡、提調、稽核等官,并在省垣東、西、南、北、中和外東6路各設正局(相當于現在的分局)一所。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清政府設巡警部(次年改民政部),省城警察總局擴大為通省警察總局,管理全川警政,兼管成都市區警務。從大的方面看,主要辦了以下幾件事:
一、開辦警務學堂(1906年—度改名警務傳習所)。教師多系從日本學警察畢業者。從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至三十四年,先后招訓了七班學員,共畢業411人;同時,還訓練了各廳州縣保送的紳班學員,共畢業203人。其中不少人民國時期還繼續供職,如曾任全省警務處長兼省會警察廳、軍事巡警廳廳長的稽祖佑,便是警務學堂第五班畢業生。
二、普查戶口。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命令全國各地普查戶口,由巡警道主持。四川經過省城試點,決定戶、口并查,以節省人力物力。華陽縣在普查前,還開辦了短期講習所,延聘從日本學警察歸國的德陽人陳震(字東原)等訓練戶口調查工作人員。全省戶口調查于1910年上半年完成。成都市區通過普查,摸清各類戶口底數,對各行各業、三教九流及其從業人員分別作了統計。1910年出版的《四川官報》附有統計表,于研究晚清時期成都社會、政治、經濟、文化情況有較大參考價值。
三、重視消防。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四月警察總局成立,即組建消防隊,官警共72人;稍后,又在南路正局、巡警教練所分別成立消防隊,官警200余人,屬專業消防隊伍。此外,各路局、營巡警、兵目均有“代服消防”責任。同時還規定轎鋪、茶坊的轎夫、水夫為“義務消防”,發牌為憑。一有火警,即帶牌到局領取竹帽、水桶奔赴火場聽用。火滅回局呈繳帽桶,每名給錢百文以作力資。總局為消防隊配備人工壓力水龍兩臺,先從上海購進,后由成都兵工廠仿制21臺,分發各路正局、分局使用。光緒三十年(1904年)又在華興街總局內修建了高l0丈、寬4丈5尺,上下5層的“望櫓樓”,l0里之內了如指掌,用望遠鏡可見城外。頂懸銅鐘一口,發現火情即鳴鐘報警。消防訓練,專業隊每月2次,各路正局每月1次,每季度在總局會操1次。高增爵任巡警道時,曾在東較場舉辦過一次消防演習大會操,參加演習的警兵共1400人,觀眾萬余人。
四、修建新式監獄。清襲明制,民刑案件均由廳州縣官衙管理,并設監舍關押犯人。辦警察后,警察只管違警,拘留所也只羈押違警人員。宣統二年(1910年)四川模范監獄始開工修建,先是在成都縣轄區小北門西來寺(今寧夏街樹德中學所在地)以南勘定官地40畝,按湖北模式仿日本東京巢鴨監獄修筑,次年六月竣工。監獄為扇形,分內監(押已決犯)、外監(押未決犯)、女監、病監四部分,可容500余人。“四大監”之名由此而來。民國時,一度改為陸軍監獄,后改四川第一監獄,先后由軍法、司法部門管轄。新中國成立時始由人民公安機關接管,用作成都市看守所。
清末,裁汰綠營,兵丁中年青力壯又粗識文字者編入巡警。省垣各城門之啟閉、防衛,即由警務公所取代。此外,禁煙、禁賭、禁止婦女纏腳、禁止虐婢,暑天禁止下河洗澡以及修治道路津梁等事,也由巡警道負責。
周善培辦事確有闖勁。時人評他“性酷而刻,然施政不無善者。”他30歲已捐候補道,繼任總辦期間,發布保安禁令22條,正俗禁令15條,衛生禁令4條。時人常以“娼廠唱場”四字概言他所倡辦的事業。
“娼”指管理娼寮。晚清時,成都有公開的妓院,妓女可以應召去餐館旅館陪客;還有“私臺基”,多處于僻靜街道,秘密賣淫,專接熟客,不外應招邀;另有下等妓女,多聚居于城西北武擔山(今洛陽路)、城東柿子園天涯石一帶,晝夜接客,甚至還有在門外公開拉客的。周善培的辦法是:先命各分局摸底調查,對前兩種進行登記,納入監視范圍,并在門枋釘一“監視戶”木牌,以示限制,方便稽考,只允許嫖客入內嫖宿,不許妓女應召去餐旅館;同時,把柿子園改名興化衙,將武擔山及附近的“監視戶”一律驅入,列屋聚居,只許嫖客入內,不準在外拉客;還頒定“監視戶”規則,嚴禁士兵、學生及青年子弟嫖妓,“娼家如敢私留,查出一并治罪,如有地棍痞徒借詞滋擾,該戶可密報警局拿辦”。當局還派出警兵常駐興化街一帶,設卡稽查。據統計,當時全城“監視戶”共325家,警察局按月向其征收“花捐”,作為正項收入之一。幾年后,警察局又創辦濟良所,各型妓女有犯規生事或不愿繼續為娼者,一律除去妓籍,收入所內,擇配從良。
“廠”,指創辦乞丐工廠。這是收容改造游民乞丐的一項措施。“當時,成都市面秩序不好,有一些孤貧青壯年和兒童,冬季衣食無著,僅以一片草席掩遮下體,夜則露宿城門洞和橋頭,人們呼之為‘干雞子,經常在街巷以乞討和偷竊零星小物為生。政府置若罔聞,及保甲總局成立,間以十數人組一小隊巡行街頭,遇見則以鞭驅走了事。市民以其只竊小物不犯大案,雖恨惡亦憐恕之,只互相警惕而已。”周善培認為應從根本上解決這種“既害治安,復亂秩序,且于都邑外觀亦甚不雅”的狀況。他呈報獲準,于四城各設乞丐工廠一所,凡乞丐游民均強行收入,令其學打草鞋、編竹器等粗藝,或派往各公所搞土木雜活,以其收入60%充公,40%作為該乞丐存款;四年期滿發還,令其自謀生計。年幼乞丐則收入幼童工廠,待遇與前者相同。為防私逃,把所有收容人員的發辮去掉,額前留短發,借作標識,以便抓回繼續改造。時有《竹枝詞》云:“乞丐人多數錦城,廠中教養課功程。從今不唱蓮花落,免得街頭犬吠聲。”以工代賑,既救濟了貧民,又安定了社會秩序。周善培陸續開辦苦力病院、老弱廢疾院,罪犯習藝所。“未逾年盜風大息,城鄉十里外乞丐絕跡。”
“唱”,指改良戲曲和開設戲園。成都戲班較多,常在各會館、寺廟交替演出,秩序不好,收費也高,觀眾咸稱不便;同時,演出的劇目也有過于淫蕩之處。當士紳劉紫驥(曾任內閣中書)等人向警察總局呈請開設戲園并成立戲曲改良公會時,周善培即予以支持;并延聘著名劇作家黃吉安等到公會整理、創作劇本,還調審各戲班演唱劇本,隨時召集演員訓話,糾正舞臺上的不良作風,批準城內相繼開設“可園”(在今忠烈祠北街)、“悅來茶園”(今錦江劇場)、“萬春茶園”(今人民公園內)等專業劇場。悅來茶園條件最佳,由戲曲改良公會逐日調動各班輪流演出;專設有女賓廂和女賓入口處,便于婦女看戲,使封建閉塞的成都社會大為震動。竹枝詞云:“梨園全部隸茶園,戲目天天列市垣。賣座價錢分幾等,女賓到處最銷魂。”
“場”,指興建勸業場(今商業場)。這是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周善培調任商礦工局總辦和勸業道時辦的事,與警察總局無關。
周善培是清末四川歷任警察首腦中最年青的一位,處事鋒利,甚少顧忌;曾因處治訟棍郭美堂、蠹役董鴨婆而結怨群小,又以親往藩署抓賭,杖責川邊大臣趙爾豐輿夫而得罪同僚。原來,有些貧困潦倒的小官吏和破落戶,無法謀生,不得已而使妻女操娼業;及至“監視戶”門牌公開標出,面子更加難堪,常和警察發生激烈沖突,甚至還發生過羞愧自盡的事情,故對周更加嫉恨,有的甚至秘密地在他住宅門首釘一“總監視戶”木牌以泄私憤。因此,周善培在任僅一年就被護理總督趙爾豐削去警權,排斥到商礦工局去了。周交卸后,趙即下令糾正在私娼門前釘牌的做法,并指責說:“雖加以重辱,果于政治何益?更于本人何益?夫身為民上,奚忍以人為樂?”1937年,周善培曾針對別人指責他辦事過嚴著文申辯,對這段經歷有如下敘述:“一年警察,未得一夕安枕,凡大風雨之夕,多余冥步查街之時。勞誠余職,然以‘晝絕乞丐,夜絕穿窬八字報成都市民,其可亦稍減嚴之罪乎!”可見,他對當年主持警政時的作為,是非常看重的。
清末成都開辦警察,在維持社會治安、整頓市容衛生等方面,做了不少事情,于社會之安謐、人民之健康有所補益;但畢竟是腐朽的統治階級被迫采取的“內治”措施。由于清王朝政治腐敗,官吏顢頇,盡管辦了警察,也挽救不了覆滅的命運。
作者:成都市公安局史志辦公室原副主任
《成都市志·公安志》主編、成都市地方志協會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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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周末》(08-05-04)刊登《1911〈美國國家地理〉上的成都》(選載《彼岸觀點》中一章),說:“清潔的街道……是一位姓曹的中國年輕人的創意和功績。他曾任四川警察總署署長……安置了一批清潔隊伍,在室內裝上街燈,將乞丐趕出街道,讓成年人有工作,孩子們都去上學。”那位“四川警察總署署長”其實就是周善培,不姓曹。據李劼人《大波》載,周于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作四川警察局總辦,以后由四川勸業道升署臬臺(四川提刑按察司使)。新中國建立后,他被聘任為上海市文史研究館館員。
英文原著那個Chou是當時通行的漢語“周”字的英譯拼音,以后的譯者或許望文生義,誤認那是廣東話“曹”字的音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