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 旭
〖案情〗
原告:上海某港口工程裝備有限公司
被告:中國人民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市浦東支公司
2004年10月,原告與上海某港機公司共同出資購買了“幸運港”輪,并在巴拿馬登記注冊。11月,原告于對該輪進行了改建并向被告投保了沿海內河船舶建造險。
2005年5月,原告為“幸運港”輪投保。投保單格式為沿海內河船舶投保單,投保單正文第一段印有“投保人將下述船舶向中國人民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投保沿海內河船舶保險。投保人茲確認,同意本保險單作為訂立保險合同的依據,保險合同所附保險條款(包括除外責任和被保險人義務部分)的內容業經保險人詳細說明,投保人已經了解,同意從保險單正式簽發之日起保險合同成立。”
2005年6月,被告正式簽發了保險單。保險單內容為“被保險人為原告,船舶名稱幸運港,船舶用途大型港口設備運輸,船籍港巴拿馬,險別沿海內河船舶一切險,航行區域沿海一類航區……”保險單正面還印有“明示告知:鑒于投保人已向本保險人遞交了投保申請,并同意按約定繳付保險費,本保險人依照96條款和本保險載明的條件,承擔保險責任范圍內的賠償責任。收到保險單后請即核對,如投保事實和填寫內容不符,立即通知本保險人采用保險批單進行修改,其他任何方式的更改無效”,以及“投保人聲明:茲確認,本保險單所填內容屬實,本合同所附保險條款業經保險人詳細說明,特別對有關除外責任和被保險人義務部分的內容投保人已經了解,同意從本保險單正式簽發之日起保險合同成立。”
保險單背面為96條款及附加險條款。其中96條款正文第一段內容為“本保險的保險標的是指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合法登記注冊從事沿海、內河航行的船舶。”96條款第三條第(五)項將船舶造成的水產養殖和設施的損失、責任和費用列為保險人的除外責任。
2005年6月、8月、12月,原告分三次共向被告支付了985 700元的保險費。
2006年1月,我國交通部同意“幸運港”輪在2006年2月5日至3月10日期間,臨時經營張家港到大連的單航次海上重大件運輸。
2006年2月,“幸運港”輪裝載了3臺大型集裝箱橋吊從張家港出發駛往大連。3月3日晚,“幸運港”輪誤駛入大連大窯灣港附近養殖區域,導致當地水產養殖戶受損。事故發生后的次日,原告將事故情況通知了被告。被告經調查后以該起事故造成的水產養殖和設施的損失和責任不屬于保險責任范圍為由拒絕理賠。
另查明,在涉案事故發生前,原告曾就“幸運港”輪向被告投保過單航次的沿海內河船舶保險,原告還曾有其他船舶在被告處投保沿海內河船舶保險。“幸運港”輪在涉案保險合同責任期間開始后至保險事故發生時未經營過遠洋航線。
原告認為,“幸運港”輪為巴拿馬籍遠洋船,原告要投保的是適合遠洋船舶的保險條款,96條款僅適用于從事沿海內河運輸的國內船舶,對“幸運港”輪不能適用,且被告也未向原告說明該條款中的除外責任。因此,“幸運港”輪應當適用中國人民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1986年1月1日修訂的“船舶保險條款”(以下簡稱86條款)。依據86條款,涉案事故屬于被告的承保范圍。請求判令被告支付保險賠款共計18 415 727元及相應利息損失。
〖裁判〗
法院審理后認為:原告向被告投保時所使用的投保單和被告向原告正式簽發的保險單上均有醒目的字體顯示為沿海內河船舶投保單和沿海內河船舶保險單,并且寫明投保人投保的是沿海內河船舶保險。原告在接受保險單后至事故發生期間從未對上述內容提出過異議。據此,可以認定原、被告雙方最終成立的是沿海內河船舶保險合同。
96條款第一段中雖有保險標的為“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合法登記注冊從事沿海、內河航行的船舶”的表述。但是,該條款作為合同條款并不具有強制適用的屬性。原、被告在保險合同的訂立過程中對于保險標的為巴拿馬籍是明知的,但仍然選擇96條款,并實際履行了保險合同。據此,可以認定原、被告已經默示排除了96條款對保險標的定義條款的適用,沿海內河船舶的其他條款仍適用于“幸運港”輪。
此外,被告在涉案投保單和保險單的正面對適用沿海內河船舶保險條款和除外責任予以了聲明,原告在上述聲明之后蓋章確認,表明已知曉96條款包括除外責任的內容。此外,原告此前已多次投保沿海內河船舶保險,具有豐富的船舶保險經驗。因此,原告對沿海內河船舶條款的保險責任范圍和除外責任應當是明知的。根據96條款的規定,保險船舶造成水產養殖及設施的損失、責任及費用屬于保險人的除外責任,保險人對此不負賠償責任。為此,法院駁回了原告的訴訟請求。
〖評析〗
目前,國內保險公司所使用的船舶保險條款均為中國人民保險公司修訂的格式條款,即主要適用于遠洋船舶的86條款,主要適用于沿海內河航行船舶的96條款,以及適用于漁船的漁船保險條款。本案原、被告對于保險合同的成立均無異議,主要爭議就是涉案船舶應適用96條款還是86條款。發生上述爭議的根源在于96條款和86條款對于保險人除外責任的規定存在差異。根據96條款,涉案船舶造成的養殖物損失屬于保險人的除外責任,保險人無需承擔賠償責任,而根據86條款船舶造成的養殖物損失則不屬于保險人的除外責任,保險人對此需要承擔賠付責任。
根據《保險法》第十三條和《海商法》第二百二十一條的規定,保險合同屬于諾成性合同,締約雙方對合同條款達成合意后保險合同即告成立。本案中,原告所提供的投保單并非最終的保險合同,被告簽發的保險單才是原、被告雙方對保險合同條款協商一致的證明。原告向被告投保時所使用的投保單和被告向原告正式簽發的保險單上均有醒目的字體顯示為沿海內河船舶投保單和沿海內河船舶保險單,并且寫明投保人投保的是沿海內河船舶保險,保險人依照沿海內河船舶保險條款承擔賠償責任。這些文字與原告所主張的投保無限航區和遠洋船舶保險之間存在明顯的差異,即使不具有船舶保險專業知識的人也應當能夠分辨出兩者不同的含義。但原告在接受保險單后,從未向被告提出過書面異議或通知被告對保險條款、航區和險別進行批改,并且在6個月內分三期支付了保險費。結合原告此前為涉案船舶也投保過沿海內河船舶險,以及涉案船舶主要為原告在國內港口間運輸其自行生產的重大機械設備這一系列情況,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沿海內河船舶保險是符合原告對“幸運港”輪的投保目的的,而被告也接受了原告的這一投保要約。因此,原、被告雙方最終合意選擇的保險條款是96條款而非86條款。
96條款之所以有本保險的保險標的為“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合法登記注冊從事沿海、內河航行的船舶”的規定。這主要是源于《海商法》第四條第一款的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港口之間的海上運輸和拖航,由懸掛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的船舶經營。但是,法律、行政法規另有規定的除外。”沿海內河運輸屬于國內運輸,涉及到國家安全和經濟命脈,是國家主權的重要內容之一。因此,只有懸掛中國國旗的船舶才可從事我國沿海內河的運輸。96條款作為為從事沿海內河運輸船舶而設的船舶保險條款,也自然將保險標的定義為國內船舶。但《海商法》第四條第二款又規定:“非經國務院交通主管部門批準,外國籍船舶不得經營中華人民共和國港口之間的海上運輸和拖航。”這表明,沿海內河運輸存在例外情況,即只要經國家交通主管部門批準,外籍船舶可以經營我國沿海內河運輸的。而涉案船舶即屬于此種情形。對于此類外籍船舶投保沿海內河運輸保險我國法律法規并無禁止性規定。原、被告將“幸運港”輪投保和承保沿海內河船舶保險應屬于原、被告的意思自治范疇。雙方在保險合同的訂立過程中對于保險標的為巴拿馬籍是明知的,且仍然選擇96條款,并已實際履行合同。從鼓勵交易和維護交易穩定出發,可以推定原、被告已經默示排除了96條款對保險標的定義條款的適用,96條款的其他條款仍適用于“幸運港”輪。原、被告的上述選擇一旦達成合意,即對雙方具有約束力,任何一方均不能事后任意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