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鑫和《三三拳譜》的謎案

張　榮　李　昌

也說《三三拳譜》之謎

《三三拳譜》為何物，除了文史學家唐豪先生的驚鴻一瞥之后，再沒有人對其內容稍做披漏，所以《三三拳譜》始終是神秘莫測，任人猜疑。

1934年唐豪先生到河南陳家溝考察，在陳鑫之子陳椿元手里看到了陳鑫所輯錄的《三三拳譜》，但是因為保守的緣故，僅許唐豪抄錄了序言和目錄，后來傳聞拳譜毀于戰火，唐先生得知后痛心疾首道：“私秘之毒甚于炮火!”從唐先生手抄的目錄和序言來看，譜中部分是心意六合拳譜的內容無疑。唐豪解道：“三三者，內外各三合，即六合是也。”也有人認為“三三”含義為“品三所輯三家拳譜”之意，三家拳譜為心意、通臂和太極。陳氏后人曾更正說拳譜本名為《三三六拳譜》(陳伯先《憶三三六拳譜》，《中州武術》1984年三期)，唐豪當年所識不全。

《三三拳譜》目錄：一日雙手。二日拳經總序。三日解法必用。四日手足妙用。五日錦囊。六短手。七日十九問答。八日六合十大要序，一、三節，二、四梢，三、五行，四、身法，五、手法，六、步法，七、上法，八、截法，九、三性調養，十、內勁。九日總打。十日十二上法。十一日虎撲鷹捉。十二日易筋經貫氣訣。十三日心意拳論。十四日法式。十五日筋法論。十六日起落論。十七日七十二拿法。十八日總論。十九日穴門。二十日生死擒拿手。二十一日擒手。二十二日不宜打處。

唐豪、顧留馨認為《三三拳譜》是陳鑫以太極拳理法修訂的心意拳譜，事實如何，無法實證，但是在陳鑫一百年后的今天，我們用心意拳的勁來參詳太極拳卻多有契合。中國武術門派眾多，然而大多數理論技術等都是相通的，是可以相互印證的，陳書的太極拳和心意拳的諸多相通使我們相信陳鑫所述拳術的真實不虛，一百年前所傳下來的拳術真義的確和當今的許多欺世盜名之作要好得多!六經注我，我注六經，求的乃是證道，大道不變，不增不減，縱然拳種不同，時隔千年，總能印證不差。

從唐豪抄留的目錄我們可以看到，《六合十大要》、《總打》是心意六合拳譜的內容，另外《虎撲鷹捉》、《易筋經貫氣訣》、《心意拳論》等篇也無疑來自于心意拳譜，但從“易筋經貫氣訣”一詞就可以斷定無疑。何以言之?《易筋經貫氣訣》一篇本非心意拳原傳，乃出自清朝武術家萇乃周的著作，清末心意拳家丁兆祥從萇乃周的五世孫萇德普家里抄來的，但原著只有小標題，沒有“易筋經貫氣訣”的總稱，以此命名則是自丁兆祥始。易筋貫勁是傳統武術的秘訣，易筋目的在于改變人體之十二筋經，由弱變強，貫勁則是改變筋經的操作方法。我們說貫勁，即懷慶人說貫氣也，此乃“易筋經貫氣訣”之名的由來。凡包含《易筋經貫氣訣》的即是丁兆祥傳系的拳譜，凡有《易筋經貫氣訣》的也必有心意拳譜其他內容可以為證。

因為在《三三拳譜》中有心意拳譜的內容，所以有人認為陳鑫當年用心意拳的理論改編了太極拳，這也成了某些太極同門批判陳鑫拳術水平不高的口實。謙虛是中國人的美德，所以陳鑫在自敘中寫到自己“于是藝(太極拳)管窺一斑”，“未通法華三味”，“僅得枝葉”云云，于是便有人據此認定陳鑫本人沒有實際功夫，純粹一位文人而已，但是從《陳氏太極拳圖說》中我們卻分明可以看到陳本人絕非泛泛之輩。雖然很多非議陳式太極拳的人對陳鑫之作表示不屑，但是在很多陳式太極拳的高手中所唯一首肯的經典還是陳鑫的《太極拳圖說》。

《三三拳譜》的遺失使很多人為之扼腕嘆息，也有傳言《三三拳譜》至今還在某個人手中秘藏，百聞不能一見，亦使很多人惋惜不已。或許《三三拳譜》本來就不存在，否則為什么始終無人見證其完璧?或許《三三拳譜》并無太大價值，拿出來不值一曬不如藏起來讓人有個想望。

淺談陳鑫的貢獻

太極拳的發展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太極拳源流揭秘》《搏擊》2007.12期-2008.7期)系列文中筆者對此有過詳細的論述，可供參考。太極拳原名太極養生功，其前身是十三勢，亦名長拳，十三勢的前身是李道子研創的無極養生功。李道子是唐代千載寺僧道，一生弘揚三教合一，精研中醫和古傳導引術。所以太極拳源出于養生導引術，目的在于養生衛生。看早期的拳論《無極養生拳論》、《十三勢行功歌》等明確表述了“永人之天年，暢達人之血脈筋骨”以及“益壽延年不老春”的養生之旨，到后期的《太極拳論》、《打手歌》等拳論則出現了“四兩撥千斤”、“舍己從人”等技擊理念，漸漸偏向于武技。此后太極拳的理論基本定型，直到二十世紀初葉陳鑫《太極拳圖說》的出現，給引進了眾多的概念和術語，大大豐富了太極拳的理論體系。后人在運用這些理念和方法習練太極拳時，陳鑫的貢獻不可埋沒。

今人講太極常言“內勁”，太極拳中出現“內勁”首見于陳鑫的《陳氏太極拳圖說》，前此的太極拳論中都不曾出現這一術語。古傳拳論中出現“內勁”一詞首見于心意六合拳，在雍正一十三年王自誠的《六合十大要》內專有一章名日《內勁法》，專門論述了內勁的機理和煉法。早于心意拳譜應用“內勁”概念的是古代的射藝之書，射藝是一種內運而外不動、靜動密切相應的一種功藝，我國內家拳的許多概念和要領都是出于其中。孔夫子規定了“射、御、禮、樂、書、數”的六藝作為君子修行的標準，射以觀德，射亦可以修德和養身，可以說我國內家拳的源頭出于孔子的時代，射藝凋而內家興，中國式修行一脈相承。太極拳出于古代養生之術，側重于氣血筋脈的舒展和運行，所以相關太極拳的古論中絕少提到“勁”的應用，直到比較晚出的《太極拳論》才提到了“由懂勁而階及神明”，由養生而轉向到技擊，而首次提到“內勁”的則是《陳氏太極拳圖說>。

陳鑫引進了不同的“合”的概念，此合意為勁合，與前此太極拳的勢合不同。原本太極拳理論中的“合”與“開”是對偶概念，一如動與靜、陰與陽，拳論日“動之則分，靜之則合”。<陳氏太極拳圖說》中“合”的概念與此不同，指的是身法和勁法的要求，正如心意拳“六合”的概念，“六合”是方便的說法，內則心、意、氣相合，外則手足、肘膝、肩胯相合，當然拳術中的“合”并不止此，而要周身上下“一合無有不合”才算合式。如陳文中講：“頂精領起，襠圓，腰精下去，勢到成時，氣歸丹田，手與手合，肩與肩合，膝于膝合，足于足合。”(250頁)又說“膝與膝合，足與足合，周身一齊合到一塊。”(220頁)陳鑫在書中勢勢皆要求“合住勁”，如“全體節節皆相向合住精，上下一氣合住精。”(420頁)陳鑫無疑對原來太極拳的概念進行了突破和拓展。

陳鑫還引進了“三尖相照”的理念，“三尖照”是槍法的要領，也是心意拳以及形意拳的基本要領，三尖相照加強了勁力的合與整。再者，陳書通篇講解拳勢，無不重視手法、足法、身法，恰與《六合十大要》宗旨相符。另外如“三節”理論、“束展”理論、本能論、一貫論、二爭論等等也皆出現在陳《圖說>書中，也開創了太極拳理論的先河。稍舉數例，供同道中人玩索，如：

先束其身，如獅搏象，全體精神。(196頁)

靈貓撲鼠先束身，一束即聚全精神。(197頁)

文章貴蓄勢，打拳亦如是。(197頁)

渾身萎縮似純陰，陰中藏陽任人侵。(197頁)

打拳心是主。(171頁)

以心為主，而五官百骸無不聽命。(138頁)

勁由腳跟起，其本在心，心機一動中氣由丹田發出至于手，周身全力皆聚于此。(213頁)

胳膊如在肩上掛著一般。(175頁)

一身必令上下相隨，一氣貫通。(171頁)

禹廷執中，孔門一貫，此外無余蘊。……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者，拳道之為藝深矣哉。(198頁)

遭著何處何處擊，我亦不知玄又玄。(410頁)

一本散為萬殊。萬殊歸于一本。(410頁)

引而擊之，時措成宜，莫名其妙，真不思而得，不免而中也，然而未成者不能也。(175頁)

陳鑫《太極拳圖說》中的某些思想和詞句與心意拳情趣相同，也頗值得研究考析。恰恰巧合的是陳鑫又編纂了啟人疑竇的《三三拳譜》，可見陳鑫的拳論包含對心意拳理論的借鑒必有其實。雖然現代某些太極拳者有人對陳鑫其人其書并不認可，但動輒講內勁三節、開合一貫，依然默默地執行著陳鑫的理論，享受著陳鑫的成果，即使全面否定陳鑫的人也無例外，遺憾的是并不自知。陳鑫的功過，有待于進一步評說。(作者按：文中引文、頁碼均出自《陳氏太極拳圖說》1933年開明版，上海書店影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