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式八寶飯

張　堅

小年夜母親生日，請了一些洋朋友來吃飯，就算慶祝中國新年了。豬肉餃子是自己揉的面，煮熟了像一個個白白胖胖的娃娃，特別可愛。沒有春卷皮，就買洋人超市的蛋卷（Egg Roll Wrapper） ，以為尺寸相同，名稱不同而已，結果一包只有17張，皮子厚得像墨西哥餅似的，吃了一個就填飽了肚子。幸虧洋人不懂，只要是油里炸的，都歡天喜地。用黃酒浸的上海醉雞，母親嘗后說味道很好，但是沒有一個洋人喜歡。不僅醉雞，紅燒烤麩、白切素雞、百葉包肉等傳統(tǒng)的中國菜，洋人都不愛吃，還是熏烤三文魚最受歡迎。這樣的春節(jié)派對過得不倫不類，心里很不是味道。

母親說，每逢過年，她都要做八寶飯，多是被親友討去的，自己倒沒吃多少。顯然，她很懷念八寶飯，可是，我們家現在是一“寶”都沒有，只好佯裝沒有聽見。我記得年初一要吃紅豆年糕湯，已經托朋友特瑞莎從休斯敦帶紅豆來了，卻忘記了買年糕。母親說，大年初一是要走鄉(xiāng)串戶去拜年的。我暗暗嘆氣，我們去給誰拜年呢？大年初一，這里的人都要上班。大年三十晚上，母親又說，如果在上海，放一夜鞭炮，看春節(jié)聯歡會時聲音都聽不見，我們這里卻是靜悄悄。

母親總以為自己還在中國，滿腦子都是國內的一套。那晚，正巧特蕾莎來電說，從休斯敦給我們買了年糕明天送過來。明天不就是大年初一嗎？我趕忙說：“那就來我們家吃飯吧！”她竟然滿口答應。母親眉飛色舞地說：“這才像過春節(jié)呢！”

第二天早上，母親說：“我們需要做四個冷盆，四個熱炒，一鍋飯，一鍋湯。”我說：“我們做一條全魚吧，別的就不要那么認真了。”她說：“不行，過年就要像過年的樣子。”我只好把抽屜和櫥柜一個個打開，尋找可以過年的材料。香菇、木耳、霉干菜、花生、金針菜、苔條、海蜒、罐頭食品，凍箱里的豬肉魚蝦統(tǒng)統(tǒng)找出來，兩人算來算去，忙了一個上午，四個灶頭同時開，終于弄出八菜一湯。三人吃一桌菜，根本吃不完。一邊吃，母親還一邊說：“下午我來做蛋餃。”我說：“以前試過多次，從來沒有成功過。”特瑞莎也是上海人，跟著說：“我也做過，做不成。”

沒想到，媽媽趁我傍晚去高爾夫球場散步的機會，打了五個雞蛋，一點一點淋在湯勺里，做成蛋餃皮。又自己加肉餡，再合攏，硬是把金燦燦的蛋餃做出來了。她說：“電爐的火候很難控制，蛋餃做得并不好。”我已經不記得多少年沒有吃蛋餃了，饞得口水直流，趕忙架鍋把它們蒸熟，迫不及待地吃起來。我沒有獨享，把蛋餃分送給了美國朋友，也給了特瑞莎。過年的味道，就這樣慢慢爬上心頭，美滋滋暖洋洋的。

到美國20多年，還真沒有像像樣樣地過春節(jié)。我對母親說：“我們做八寶飯。”“材料呢？”母親問。我說：“冰箱里有一個美國的水果蛋糕，里面什么都有，五顏六色的水果干和各種硬果，我們拆了做八寶飯。”“商店里有賣豆沙嗎？”母親問。“沒有，我們自己做。”母親說：“要去豆皮，你有紗布嗎？”“沒有，我們用粉碎機把豆皮一起打爛。”這下母親笑了，說：“好吧，看你怎么創(chuàng)造發(fā)明。”

德州的家里連蒸籠都沒有，怎么蒸糯米？母親靈機一動，拆了一只新口罩，我把烤比薩的金屬底盤架在炒菜鍋上，蓋上紗布，把浸好的糯米平鋪在紗布上，開大火蒸，竟然蒸成功了！煮熟的紅豆進了粉碎機，絞了又絞，直到入口即化，再加白糖和橄欖油。母親在碗底的中心放了紅櫻桃，四周有淡黃的菠蘿干，橘紅的芒果干，翠綠的蘋果干，各種硬果夾雜其間，鋪上晶瑩剔透的熟糯米，然后是紅豆沙，再蓋上糯米，色彩斑斕的八寶飯就這樣誕生了！今年春節(jié)，因為母親在身邊，過得多么豐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