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利西拉
和任何一個歐洲國家的首都相比,這里顯得那么巨大、龐雜,甚至有些無序。
作為一個只有八九百年歷史的城市,它像還沒走出叛逆期的超齡大男孩,不但沒有歐洲城市慣常的頹廢和老舊氣質,反而咄咄逼人。
它散發著強烈的男性荷爾蒙,跋涉、征戰、搶掠似乎已經融入了血液;冷、堅韌,即使受傷也漫不經心。
在柏林,我喜歡的所謂閑適、精致、抒情,以及那些對逝去光陰的追憶,一下子都變得不值得一提。


柏林蒼穹下
有人不喜歡柏林,因為覺得它根本不像德國;但更多愛柏林的人說,他們愛的就是它最不像德國。
從其他城市自己開車去柏林的人,一駛近勃蘭登堡門,很少不被那種氣勢所鎮住的,哪有一個歐洲城市有這樣開闊的八車道的大路,但若不如此,又怎能裝得下當年氣勢磅礴的蘇聯閱兵隊伍?“金麟豈是池中物,一遇風云便化龍”,說的就是柏林。
Sussane是我遇到的第一個柏林當地人。她并不急著帶我去看柏林墻。從椴樹大街出發,篤悠悠地穿街過路,指點出那些最時髦的酒吧和最受歡迎的理發屋。
一拐彎又上了腓特烈大街,算是市中最有腔調的一條商業大街。來自巴黎的老佛爺百貨就開在這里。貝聿銘的設計,玻璃的頂棚,帶著冷靜的現代調子。但如果你就此以為柏林人漠視歷史,那就大錯特錯了。不是遺忘,也不喜歡含蓄或回避,要么不提起,他們的回應總是帶著點驚世駭俗的意味,可能只有這樣才能發泄得盡情。
猶太裔建筑師李伯斯金(Daniel Libeskind)設計的猶太博物館外形如早扭曲的大衛六角星,那種悲涼和冷漠的紀念方式見過的人便難以忘懷。
1990年7月的波茨坦廣場上,超過25萬人聚集在柏林墻舊址所在地,和粉紅弗洛伊德的前主唱Roger Waters隨著模擬墻上的投影和電子音樂的節奏歡呼。演出結束前,燈光一下大亮,模擬墻在全場觀眾的齊聲吶喊下被轟然推倒。
十多年過去了,當年的柏林墻蕩然無存,只留下作為混凝土殘塊予人留念,被人戲謔;而柏林人心頭的另一堵無形的墻,什么時候也能轟然倒下?
混搭柏林
柏林墻倒塌以后,這片新與舊、激進與傳統、自由與統一的土地百廢待興。
按說作為納粹第三帝國的都城、在二戰中曾經遭遇了盟軍大規模轟炸的城市,柏林沒有太多可炫耀的資本,只有更多“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傷心事。但經歷了東西德合并后的柏林卻懷著一種高歌猛進般的激情,把傷痕都甩在背后,帶著一種滿不在乎的沖勁不管不顧地向前。
剛因為柏林大教堂文藝復興式的華麗雄偉過目難忘,又被著名的柏林電視塔天線下方反射出的巨大十字迷了雙眼。
是的,這里是首都,卻又是最不像首都的一個地方。愛它的,有大學生、藝術家,還有波波族。柏林與時俱進的氣質,不適合喜安逸愛規律的人;但它又是寬容的,所以當風格迥異的巨型現代雕塑出現在街頭時,柏林人會一臉愜意地盡情打量。


GSW總部大樓是非常有名的后現代建筑代表之一,就建于東西柏林分界線旁邊,整個樓體呈圓弧眉形,每一塊窗玻璃各由一種暖粉色構成,從任何角度看,它都標新立異,并在陽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輝;而Q-theater劇院則是柏林人氣飆升的歌舞劇院,有最先進的高科技舞美技術和圓型超豪華立體升降舞臺以及幻彩透明幕布,身臨其中的每個人都要倒吸一口氣,再高的門票也物超所值;街頭好看涂鴉的Coffee Bar隨處可見;有點類似巴黎蓬皮杜的商業購物中心;步行街廣場中心的地標,猶如新時代柏林的凱旋柱;路邊的明信片貨架,隨時提醒你不要錯過城市中最美的景致;重獲自由的柏林處處建筑復新,in到極致……
“我是柏林人”
第二天,在柏林生活的朋友張超開車來接我們。他曾是北大高材生,第一批得到獎學金在洪堡大學讀PhD,在西門子做了一年白領后,向來心高氣傲的讀書人突然對看得到的將來心生厭倦,轉身辭職變成了生意人。好在這是在柏林,有什么不可以呢?
柏林十年,張超學會的口頭語不是“請(Bitte)”,而是“快點!(Aber flott)”這就是有名的“柏林大嘴巴”。柏林人心直口快,從不隱諱自己對上帝、世界和同桌、鄰居的看法;干脆利索、直來直去、常常還有點粗野,敏感的人必須要先適應這個城市。對于一個新來者來說,柏林是一個艱苦但很有教育作用的學校,他會很快教你學會如何達到自己的目的。柏林教你學會“Tough”,“Tough”地回應生活,因為他的象征是熊,孔武有力。
我們隨著張超在市中心米特區潮人聚集的哈克庭院中閑逛,東德時代為工人建造的相連的庭院中開滿了咖啡館、畫廊、售價不菲的設計Boutique,略顯雜亂的新藝術主義裝飾很合柏林人的心意。在這里,人們最喜歡的是東德罐裝醬瓜,姑娘們用Florena的護手霜涂手,而幫助東德行人過馬路的小綠人Ampelmannnchen甜蜜地化身為棒棒糖、環保袋、文化衫……
在柏林的最后一夜,我要求去城中最時髦的區看看。
沒有哪一個歐洲城市有像柏林一樣的夜生活,Friedrichshain區本來是東德藍領階層居住的地區,如今卻來了大批藝術家在這城市中原本被認為最破落、最沒有經濟效益的地方拓荒。這個區的Simon-Dach-Strasse還有中心地段的Oranienburger大街,24小時都有吃有喝。有沒有座位無所謂,只要啤酒是冰涼的;雞尾酒的五顏六色,與之爭奇的是客人們的頭發;從一個酒館到另一個酒館,路上有嗓門壓過城市噪音的街頭音樂家,或者口中噴火、照亮夜空的雜耍人。
退出歡樂的人群,我是柏林的過客。看不盡全部,我就要離開了。提早一個街角下了出租,想再看一眼椴樹大街,幾個年輕的滑輪黨悠悠忽忽駛過的同時,拆了消聲器的摩托車如同一把鋒利的尖刀,把夜幕劃開了一個小口。
40多年前,肯尼迪于柏林墻下的一番話猶然在耳:“自由世界最自豪的夸耀是Ich bin ein Berliner(我是柏林人)——一切自由人,不論他們住在何方,皆是柏林市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