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的詠嘆調

梁丹豐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曩昔學文，對這句話印象很深刻。

時序的節奏如此分明，四季的輪替如此精準，歲月的軌跡不容輕忽，日月的掄轉，卻是易被忽略的運行不息……

然而，為什么，在黑夜等待黎明特別漫長？

由盛夏入新秋，竟有許多情不愿、心不甘？……

少時讀多了傷秋、悲秋，甚至怨秋的詠嘆調，縱不善感，也受到熏染，往往無端端悵惘愴涼，糾結五內不能去。

某日題之入畫自遣，不意受到無病呻吟之譏，無可抒解之際，步行于山澗、溪畔，躑躅尋思，一任荒榛野芒，劃破肌膚渾不覺。

鄰近有片茂林，平時不見天日，蟲蛇出沒，杳無人跡。春末夏初，仍有紛攘崢嶸的野卉繁花布其中，夏去秋至，遍地草衰，所有植被的根莖全都裸露，木葉蕭颯間，大地固有的容顏又復清晰明確，被遮蔽已久的赤土黃土重新現形，再度吐納泥涂固有的芬芳。

是的，大地的泥涂本來就芳香，它大方無私地頤養所有形式的生靈，也任大樹小草，各司所責，守到長夏將盡，階段性任務將告段落，一向隱身背后撐持，擔當的枝干，也得以輕松跳出舒展了。微雨過后，它們濕漉漉地聚成一種溫煦仁厚的紫棕和黑灰之色，沉著、更穩健。

這時，枝頭的綠意，已悄悄換成沉悶的橄欖綠了，它們很快轉成淺淺的檸檬黃，繼由深深的金黃、岱赭，變朱紅、火紅、到紅紫，在爽朗的秋空下舞動生輝。

它們色相、明度和彩度都呈無瑕的強烈，遠遠超越春花和炎夏中的光鮮生命，令人傾心驚嘆，如癡如醉！呆呆湊近凝望它們，我忽然明白為什么在傷秋悲秋外，仍有無數華麗的文采、情不自己歌頌秋光之美！

不但如此，它們的色系變速非常快，由明艷照眼，到眩人目睛不稍駐，催得我的畫筆忙碌調色沾水幾近瘋狂，仍無法如愿把它們的亮麗捕捉到手。三天之后意猶未盡，迨夜幕掩至，我一步一回頭，招呼它們明天見！

太累了！就著淅瀝之聲，如飲醇酒入好夢，翌晨挾著畫簿奔回去，還未走到就愣住了。

天啊！是匆匆夜雨嗎？所有顏色全部打翻啦！原本頂在枝頭的金光鋪綴滿地，先前屈處下方的枝干，反而踩著金光直指天穹！業已研擬定格的構思全部落空，所有計劃只好重新來過，不知所措中，忽然發現還有三、數顏色留在枝頭癡癡等！時不我予急起直追。即將完工還未收筆，突然一陣橫風掃到，最后的紅葉、黃葉只在空中旋舞一圈就飛走了！

枝干禿了！落葉歸根了！

金光不見了！已入畫圖中！

留駐它們努力絢璨的光華，永遠莊嚴地訴說責任完成的輕松！

冬雪，把它們密密覆蓋成泥滋育來茲，明春，枝頭又見豐腴動人的輪回汰替，大自然的生命教育原來如此奇妙，正如我們的人生長途，永遠有山環水抱的桃源世界、有瞬息幻變的彩霞滿天，有一波波涌至的沖激一何急！也有可泊可止的夜港……只要我們曾經盡力而為勇敢璀璨過！

我含淚描寫它們、滿懷感恩和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