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房區長”家有“地主婆”

田享華

提要：上海灘，一對曾經風光無限、在滬持有14處房產的夫妻就這樣走進了監獄，成為階下囚，而身在異國他鄉的兒子并未回來看望他們，盡管他并不缺錢。

“經慎重考慮之后，雖覺得有冤屈之處，我決定不上訴了。”2009年2月11日，身在看守所的康慧軍對他的辯護律師王嶸說。

2009年2月３日，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對上海市浦東新區原副區長康慧軍腐敗案做出一審宣判。法院認定康慧軍受賄590萬余元，另有1211萬余元巨額財產來源不明，兩罪并罰依法判處其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其個人全部財產。

法院同時認定康慧軍之妻王孝琴參與共同受賄88萬余元，判處其有期徒刑5年，剝奪政治權利1年，并處沒收其個人財產60萬元。康慧軍夫婦全部非法所得1800余萬元當然也予以追繳。

宣判后，康慧軍對一道受審的妻子王孝琴說：“你就不要上訴了。”而他自己則還在考慮當中，王嶸律師幫他分析了這種案件上訴改判的可能性不大，康慧軍說要認真考慮后再表態。11日，王嶸如約來見他，得到的消息就是不再上訴了。

另外，王孝琴的代理律師翟建也透露，王孝琴還是有點想法，不過，她尊重丈夫的意愿。這就意味著，幾天之后，他們就將帶著生效的判決書，前往監獄，接受那失去自由的刑罰。

也在11日，律師轉述給康慧軍有媒體將對該案進行采訪，被媒體鋪天蓋地稱之為“炒房區長”的康慧軍授權王嶸代為回答記者關于案件相關細節的提問。

而在案發之前，想采訪他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在2004年被任命為上海市浦東新區副區長之前，康慧軍曾先后擔任上海市浦東新區經濟貿易局局長、上海陸家嘴(集團)有限公司總經理，主掌浦東商務中心陸家嘴地區的土地交易數年。而其擔任浦東新區副區長后，分管的多個地區因區位優越，土地資源豐厚，曾被人戲稱為“浦東新地主”。

其實，在這“地主”身后，還有一個引人注意的“地主婆”。

禍起豪宅

雖然坊間的傳聞頗多，但是，康慧軍的案發并不算神秘。2007年六七月間，中共上海市紀委對局級以上公職人員住房情況進行了一次普查。時任上海市浦東新區副區長的康慧軍，正居住在浦東新區陸家嘴核心地段的豪華樓盤“仁恒濱江園”內，住房面積320余平方米。當時康慧軍在申報此處住房時，這幢豪宅的申報價格明顯偏低，引起了上海市紀委的注意。

此后，上海市紀委順藤摸瓜，查出這套當時市場銷售價近1000萬元的房產，康慧軍利用職務之便僅花270余萬元就順利到手。這套房子日后成了康慧軍腐敗案的重要突破口，同時，這套房子的差價也成為最后判決康慧軍受賄罪的主要金額。

法院查明，康慧軍夫婦案發時所持房產達14處。加上案發前已轉手銷售的數套房屋以及由于利害關系退還的幾套房屋，經康慧軍夫婦過手的房產超過20套。這也直接為康慧軍帶來了“炒房區長”的頭銜，也沒人相信這里面是干凈的。

引起案發的房子是2005年后，已是副區長的康慧軍和妻子王孝琴決定買下的。他們看中了仁恒三期一套320余平方米的精裝樣板房。于是，康慧軍向仁恒公司吐露心意，仁恒公司便費盡心機滿足他的要求。仁恒公司對此的考慮是“公司在浦東發展，業務需要康慧軍這種浦東新區領導的支持”。

最終，康慧軍以270余萬元的總價拿下了這套當時市價近1000萬元的豪宅，而且，樣板房所有家具和電器白送。為了讓低價成交能夠掩人耳目，仁恒公司的經手人還虛構了所謂公司員工工作過錯的理由。

虧本的生意自然不會有人做，投桃報李的戲依舊繼續。仁恒公司的某負責人（時任）就作證說，仁恒公司的許多項目手續都是由康慧軍審批的，包括1997年買下爛泥渡地塊后的建設立項報批手續等。2001年左右，該負責人向康慧軍提出要一塊陸家嘴地區的土地用于開發商業地產。康慧軍稱可以將浦東世紀大道商城路附近的一個地塊轉讓給仁恒公司。因為這塊地還沒有拆遷，故他與康慧軍商定先簽意向書，等陸家嘴集團把這塊地的拆遷工作完成后再正式簽訂轉讓協議。

“婦假夫威”

從整個案件來看，涉案財物大多由王孝琴收受，不過，送禮的人看中的還是康慧軍。有意思的是，在法庭上，多年擔任大型企業高管的康慧軍對于工資以外的自家財產狀況，一問三不知。

妻子做保險的年收入有多少？妻子投資股票收益多少？家中老宅動遷獲得多少補償款？借給別人的錢有多少利息？兒子留學英國需多少費用……公訴人一連串的訊問，從康慧軍嘴里迸出來的回答卻是同一句話：“具體數額不清楚。”

康慧軍在接受檢方問訊時承認：“家里的錢財都由妻子管理，我不想知道得太詳細，最好他們（王孝琴和行賄者）做的事我都不要知道，我也不想問……我承認內心深處有鴕鳥心態和僥幸心理，少知道一點，總好像更安穩些。”

王嶸分析，康慧軍的心態就是故意不知道妻子在干什么，多少有一點默認妻子利用他的身份在外獲得利益，這是有疏于提醒的責任。

另外，記者也注意到，14套房產中，沒有1套是在康慧軍的名下。其中，王孝琴和其子康達志（化名）共有3套，康達志單獨擁有4套，王孝琴單獨擁有5套，王孝琴母親和婆婆各有1套。康達志現在也不過二十三四歲，尚在英國讀書，名下的房產就價值700多萬元。

由于康慧軍的一問三不知，王嶸曾以他不清楚家庭財產情況作為不構成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的辯護意見。他說，要構成此罪名，康慧軍在主觀上至少應對財產狀況有所了解；但現在的情況是，康慧軍對家庭財產一點都不了解，因此不宜以這個罪名來對其定罪。

不過，法院還是認定王孝琴到案后供稱康慧軍是明知的等原因，沒有采納王嶸的辯護意見。

結局當然是這對“婦唱夫隨”的夫妻以共同犯罪之名鋃鐺入獄。在案發后，康慧軍也有所反省，他認為是自己拖累了妻子，如果不是他走上領導崗位，也不會讓妻子有機會收受那么多好處。他也怪自己沒有及時提醒她，沒有把好關，約束妻子。法院的判決似乎也接受這個邏輯，認定康慧軍作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以主犯論處，而王孝琴以從犯論處。

精明“地主婆”

與康慧軍的“不清楚”相比，其妻王孝琴則要“清楚”得多了。

她的代理律師周齊透露說，王孝琴一直認為他們家“老康”在理財方面“很糊涂”，所以，有點“貪小便宜”心理的她就包攬了家中的“財政”大權，康慧軍也樂得將這些麻煩事交給妻子。

據知情人士透露，現年50歲的王孝琴雖然僅有大專學歷，但因學的是財會，她確是一位頗有“經營”頭腦的人，家里的股票、房屋等大宗投資大多經她之手交易。上個世紀她曾在不同公司擔任財務工作，2001年至案發，王孝琴任恒康天安人壽保險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特別助理，她的月收入從1萬元升到了1.5萬元，2004年后業務提成累計有百萬余元。而康慧軍時任陸家嘴集團總經理時的年薪也不過才60萬元。

王嶸認為，康慧軍受他妻子連累的因素也很明顯，其中的一個例子就是公訴書認為，2006年5月，康慧軍夫婦在購買香溢公司開發的成山路房屋時，以少付房款的形式收受該公司8.85萬元賄賂。法院最后并未認定這部分受賄。

“他們的存款就有400多萬元，完全沒有必要拖欠這8萬多元，房產公司也確實不會為了8萬多元就向當時浦東的副區長及其夫人討債，何況購房時也已經有些優惠了。”王嶸認為，這一點可能證明王孝琴為人處世不太厚道。

周齊認為王孝琴像是“溫室里的花朵”，生活和工作都比較順，每個人對她幾乎都畢恭畢敬，“但她對自己并不是認得很清，這些‘待遇主要還是源于她是康慧軍的妻子，否則她也就是上海很普通的一個中年婦女”。

“現在不少媒體認為康慧軍是‘炒房區長之類，其實不算確切，主要都是王孝琴在操辦。”周齊這樣說，他認為作為領導干部的配偶，王孝琴不了解“狐假虎威”的道理，所以在判決后還是感覺自己有點冤。

雞犬升天

記者還注意到，在判決書中確認的，跟康慧軍經濟往來的多是他的朋友、下屬和大學同學。隨著康慧軍在官場的步步高升，確實也讓他周圍的親朋故舊有“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景象。

判決書認定，2004年至2006年，康慧軍利用擔任陸家嘴集團總經理、浦東新區副區長的職務便利，多次為何煒的職位安排等提供幫助，并幫助將浦東食品城改造工程交給何煒之妻入股33%的上海眾彩實業有限公司承包獲利200萬元。

何煒曾經擔任康慧軍的秘書。2004年4月及2005年4月，康曾提議和安排何煒的職務，讓其擔任某公司高管。2006年7月，何煒以祝壽為名在康慧軍辦公室送給他港幣2萬元，2007年9月，何煒在得知康慧軍要出訪臺灣后，在康慧軍辦公室將一只裝有3萬新臺幣的信封送給他。何煒稱這樣做，都是為了感謝康在工作安排和項目上的支持和幫助。

徐大慶是康的大學同班同學，在康擔任陸家嘴集團總經理期間，為徐任董事的上海地杰置業有限公司獲得浦東御橋小區B地塊土地開發等事宜提供幫助。

2005年底、2006年初，徐大慶送給王孝琴1萬元英鎊；2007年9月20日左右，徐大慶又送王孝琴1萬元英鎊，兩項折合人民幣30.36萬余元。而當時有一個背景就是，2003年9月至2007年9月，康慧軍的兒子康達志赴英國讀書。這些最后都被法院認定為賄賂。

除此之外，在本案中，涉及康達志出國讀書的還有一筆款項，那也是康慧軍的老同學徐鶴榮。1993年，康慧軍利用職務便利，將徐鶴榮調至浦東經貿局負責組建東上海國際旅行社并任總經理；2004年，康慧軍決定由東城公司與已改制成私營企業（徐鶴榮占大部分股份）的東上海國際旅行社簽約，合作開發浦東胡家木橋1號地塊。在此期間，徐先后數次送給康慧軍夫婦共4000美元（折合人民幣3.17萬元），名義是為康達志往來英國買機票。

檢方還指控，1998年至2004年，康慧軍利用擔任浦東經貿局局長、陸家嘴集團總經理的職務便利，將黃新農從浦東經貿局調入陸家嘴集團，先后任命其為陸家嘴集團辦公室主任、人事部經理、集團下屬東城公司總經理。2004年3月，康慧軍收受黃新農價值10萬元的購物卡。2006年7月，康通過王孝琴收受黃新農現金5萬元。

最后法院認為，這些錢款送給王孝琴或代付裝修費，并非是基于與王孝琴等的私人交往或親友感情，而是基于對康慧軍已為他們牟取了實際利益的感謝，畢竟王孝琴有康慧軍妻子的這一特殊身份，且對這些幫助都是知情的。這些錢款往來已經具備了“錢權交易”的基本特征，應當以受賄論處。

千萬余財

雖然康慧軍自稱不知道千萬家財的數額，但是法院還是一一查明了。判決書這樣描述康慧軍的家底：截至案發，康慧軍的總資產為3856萬余元，其中非法收受他人財物及其合法收入和能夠說明來源的所得共計2645萬余元，尚有價值1211萬余元的財產未能說明其合法來源。

這些錢財包括14套房產（累計擁有的房產超過20套），總價1420萬余元；王孝琴控制的1410萬余元股票；銀行賬戶內存款449萬余元。1979年9月至案發，康慧軍工資收入共計335萬余元；1991年4月至案發，王孝琴工資收入共計526萬余元；13套房產的租金收入約134萬元，2001年至2005年間，康慧軍夫婦買賣有10套房產，獲利共計568萬余元。

據了解，進到看守所后，康慧軍還是有所悔悟的。2008年“汶川地震”，康慧軍看到電視里災區的慘景，也曾淚流滿面，表示希望能夠捐款。不過，看守所在研究后，認為尚無此先例，故沒有準許。

根據即將生效的判決書，除了康慧軍夫婦全部非法所得1800余萬元予以追繳之外，康慧軍的個人財產將予以沒收，王孝琴也將被沒收60萬元。“康慧軍在宣判后，還向法院遞交了一封信，大意是說，作為兒子，作為女婿，作為父親，他在服刑期間已經無法向母親、岳母和兒子盡責，所以，希望法院能考慮他曾經做過貢獻，也有一定的合法財產，能夠留一部分給他的家人，算是他承擔責任的一種方式。”王嶸這樣告訴記者，這時候的康慧軍感情最真切，提到這些，他的話語顯得非常沉重。

“法院今后執行的時候，很可能會對部分涉案房產進行拍賣。”辯護律師王嶸估算，根據司法機關查明的康慧軍、王孝琴夫婦財產狀況，法院執行判決后，屬于王孝琴的合法財產大概還能留存近千萬元。

記者手記：陽光是最好的防腐劑

王嶸告訴我，他在會見結束時送了一句話給康慧軍：“你是一個好人，犯了錯誤的好人。”

我相信律師不是因為收了代理費才這樣說。不過，這也讓我們思考，究竟誰又是天生的壞人？

如果康慧軍有一個不太貪婪的妻子，有一群自律的下屬和同學，這個好人是不是就不會犯錯？

另外，這個案件案發真是太容易、太簡單了——局級干部住房普查，那是不是可以對更為龐大的處級干部群體進行住房普查呢？還有證券資金普查、銀行存款普查、車輛普查？

我們不敢相信不犯錯誤的好人，但我們相信公開——只有陽光才是最好的防腐劑。

（摘自《法律與生活》半月刊2009年3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