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馬致遠是元代散曲重要的代表作家。因受到當時統治階級的壓迫,與其他同時代的文人一樣,其很多作品流露出悲憤與厭世。但難得的是,其作品也處處蘊含著幽默的意蘊。
關鍵詞:馬致遠散曲;悲情;幽默
馬致遠,號東籬,是元曲四大家之一,被后人贊譽為“萬花叢中馬神仙”、“曲狀元”、“名香百世滿梨園”。雖然馬致遠的生卒年不詳,但他生活在元代無疑;雖然馬致遠是大都(北京)人還是河北東光人存在爭議,但他是漢人無疑。作為元代漢人,馬致遠就不可避免地要承受元代所有漢人都必須承受的民族壓迫和歧視。因此,他的作品中處處流露出元代知識分子在特定社會中的不幸遭遇,隱含著濃厚的、深沉的悲哀。
當然,這種悲哀還在于他是個讀書人,是個《四書》、《五經》熏陶出來的士人,“學而優則仕”深入靈魂,難以跳出讀書做官的慣性思維,但時事未濟。當時的統治者不重視儒學,更不重視儒生,他們幾乎廢除了儒生的進身之階——科舉。歷史表明,元代科舉不僅開得晚,而且時開時停,總共舉行過15次考試,全部錄取的人只有1064人,和其他仕途相比,科舉所占比重微不足道。元代雖然也有較為開明的統治者,但總的來看,掌權的貴族對士人是“蔑視加戒備的”。這就意味著馬致遠的科舉之路不會一帆風順。馬致遠十分熱衷做官,青年時,曾向皇帝獻過詩,他自稱“寫詩曾獻上龍樓”,但長期毫無結果,因而悲唱“寫詩曾獻上龍樓,困煞中原一布衣,悲,故人知不知?登樓意,恨無上天梯”。其科舉之路不暢的悲哀可想而知。
而后來的做官卻給馬致遠帶來了更加沉重的悲哀。元世祖至元二十年,調整江淮行省轄區后,馬致遠才做了浙江省務提舉這一小官。做官期間,他看透了元朝官場的黑暗貪婪。醒悟了“上蒼不與功名侯,更強更會也為林下叟,時乖莫強求”,因而悲唱“這壁攔住賢路,那壁又擋住仕途。如今這越聰明越受聰明苦,越癡呆越享了癡呆福,越糊涂越有了糊涂富”。如果說早年的馬致遠對自己的生存狀態并不十分清楚,對統治階級缺乏清醒的認識,而做官徹底粉碎了他的理想和抱負,加深了他懷才不遇的苦悶、悲哀和無奈。這種悲情滲透于馬致遠散曲之中。
如,周德清奉為“秋思之祖”意境高妙的《天凈沙。秋思》一曲: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這是一幅恬淡蒼郁的山水長卷,刻畫了一個天涯游子眼中悲愴凄切的“秋”景,并傳達出蘊蓄于如畫意境中的“思”情。“枯藤老樹昏鴉”為三重意象組成一組,它給讀者的心理感受是暗淡斑駁和衰敗的,“小橋流水人家”亦由三重意象組成一組,但給讀者的心理感受卻是明快和富有生機的。但兩緩意象重疊,相反相成,擴充了已展示出的六重意象的蘊涵,從而折射出天涯游客的矛盾、焦灼、蕭索、凄清、無奈與期待的心態?!肮诺牢黠L瘦馬”仍為三重意象組成一組,比第一組更具蕭疏意味,它在“夕陽西下”的背景映襯下,就有了前兩組意象組合遠離的心理效果,從而使讀者想象中的空間無限延展,產生蒼茫的縱深感與遲緩、乏力的動感。
馬致遠的許多詠物之曲正如沈祥龍所認為的“詠物之作,在借物以寓性情,凡身世之感,君國之憂,斯寄托遙深,非沾沾焉詠一物矣?!笨偸菍⑷f千悲緒化入咫只畫卷中,極具韻味。而創收嘆世之更是悲情四溢。
天將暮,雪亂舞,半梅花飄柳絮,江上晚來堪畫處,釣魚人一蓑歸去。(《壽陽曲。江天暮雪》)
這支曲子實是由晚唐詩人鄭谷的詩句:“亂飄僧合茶煙濕,密灑歌樓灑力微。江山晚來堪畫處,漁人披得一蓑歸”(《雪中偶題》)中化用而來的,但同時又從自己的親身感受出發,進行了重新構思。在語言上更加具備了散曲的特征:“天將暮,雪亂舞”完全口語化了;在取景上合棄了鄭詩的僧舍歌樓,而更見集中,讓直接處寺“半梅花半飄柳絮”的江上風雪之中,突出了“江天暮雪”的獨特環境;而“釣魚人一蓑歸去”一人由景出,悲從景來,江上晚來堪畫之景,又如何能畫?一種淡淡的哀怨由凄涼的畫面中冷然而生。
馬致遠的散曲中有時也能表現出厭世的心態(其間仍以悲為基調)。[雙調。慶東原]《嘆世》的“明月閑旌旗”、“三顧茅廬問”、“夸長智”三首曲子渲染了項羽、孔明、曹操的風流倜儻。但最后筆鋒一轉,轉向他們的結局:楚軍被困,項羽自刎;諸葛亮錯用馬稷,蜀國大難臨頭;曹操風流一世,也未能統一中原。曾經的英雄人物,最后都落得性命難存、境遇尷尬。這是先揚后抑的手法,由高昂的情調落到最低點,在極度的反差中傳達出深深的悲嘆。在馬致遠的其他散曲中,作者笑漆身吞炭的豫讓,觸槐而死的麂;調侃身投汩羅江的屈原,對他們以死報國流芳千古的行為加以嘲弄。這是作者因功業難成而對歷史產生的懷疑和否定。用這些殘酷的事實來說服自己,平息自己建功立業的念頭,是理想受挫后的慰藉。這種對歷史英雄的否定,其實也正是對現實的否定,是作者厭倦功名、世事的心理反映。
然而,馬致遠是個具有幽默感的人。他雖然對自己的命運懷有滿腹的不平,但沒有意志消沉,并無狷狹偏見,泄私非世。他能用自己的幽默,從傳統道德與理性的束縛中自我解脫,自我超越,蔑視權威或高貴事物,使自身具有精神上的優越感。這種幽默在馬致遠的散曲中隨處可見。他常用對比、夸張、反語、語言節奏的突變等手法來營造幽默。如:
帶月行,披星走,孤館寒食故鄉秋。妻兒胖了咱消瘦,枕上憂,馬上愁,死后休(《南呂。四塊玉》)-
冷月、孤館、寒食,是何等的悲苦凄涼?!捌迌号至嗽巯荨边@一句引發了多少人無可奈何的苦笑和深沉凝重的思考,實質上妻兒仍是本來模樣,但與自己快速消瘦比,卻顯出富態來。從這種對比中,可以領悟到作者的樂觀與超脫。
如:“……休更道咱身邊沒尋剝,便有后來半毛也不拔。活饋兒從他套共榻。”(《青杏子。悟迷》)人們習慣于用“一毛不拔”來形容小氣,然而馬致遠用“半毛也不拔”夸大的小氣程度,這種違反生活常理的夸張會讓人耳目一新,會心一笑。
馬致遠有時為了表示自己喜愛、愉快的感情,故意說些反語,但其喜悅之情表現在字里行間,有一種含蓄、幽默的情趣。如:
從別后,音信絕,薄情種害煞人也。逢一個見一個因話說,不信你耳輪兒不熱。(《雙調。壽陽曲。洞庭秋月》)
本曲寫了女子對心上人的思念。表面上看有女子怨“薄情種”的“音信絕”,其實盼回信。而“害煞人”是“愛煞人”的反語,把自己不好意思說出的愛用罵語表達出來,反而更能顯示出女子對心上人的思念之情。
馬致遠的幽默還表現在其風趣的語言上。他好用詼諧的俗語與親切的俚語,使作品既親切自然,又饒有風趣??梢婑R致的遠個人閑適以及對生活細致入微的體驗。如:
從別后,音信杳,夢兒里也會來到。問人知行到一萬遭。不信你眼皮兒不跳。(《雙調。壽陽曲。洞庭秋月》)
馬致遠的散曲中除了這類俚俗的幽默外,還用雙關語表現出其幽默。如:
敢投了招婿相公宅,多就了除名煙月牌,迷留滄桑亂處情。柳葉眉兒好,等你過章臺。(《商調。集賢實。思情》)
此曲又寫了相思,但這種思念中多了一份疑慮:做了權貴之家的女婿,還是在風月場所忘乎所以?結尾“柳葉眉兒好,等你過章臺”語義雙關,既指自己的容顏,又指自己的心思,希望“音信杳”的情郎功成名就早日歸來,這種“表里不一”的表達方式,使語言含蓄委婉,風趣幽默。
馬致遠還常在結尾處下重筆,前面順勢而下,最后冒出一句出人意料的結果,用變化的節奏加強全篇的喜劇效果。如:
云籠月,風弄鐵,兩般兒助人凌切。剔銀燈欲將心事寫,長吁氣一聲吹亡。(《雙調。壽陽曲》)
此文以人物動作的自相矛盾中,反映出人物內心的復雜斗爭,通過對曲中人物的自我否定,語言節奏的突變,寫出了一個無精打采、愁思萬縷、形影相吊的長嘆人,表達了一種此時無“書”勝有“書”的悠然境界。這種意外的結局,似乎又在情理之中,令人回味無窮,不禁會心一笑。
如果說馬致遠的悲,來自于其生活的客觀環境,即統治階級的壓迫,而其幽默卻源于其內心。因此他悲過之后就能會用其幽默調整心態。有位哲人說過,只有能夠自嘲的人,才有權力去嘲笑他人。而能夠自嘲的人,同時又必定是充滿自信和優越感的人。馬致遠雖有過悲情,但他骨子里是個充滿自信和優越感的人。他用超然態度,不但對各種不合理的弊端和丑惡進行毫不留情的嘲弄,而且仕途不順后,對封建傳統的價值普遍采取否定態度。過去的權威在他眼里沒有了光環,從皇帝到被大家尊敬的文人墨客,在其心目中開始動搖,沒有了往日的神圣感,都成了他曲中嘲笑的對象。如:
天之美祿準不喜,偏則說劉伶醉。畢卓縛甕邊,李白沉江底,則不如尋個穩便處閑坐地。(《雙調。清江引》)
咸陽百二同河,兩字功名,幾陣干戈。項廢東吳,劉興西蜀,夢說南柯。韓信般兀般證果。(《雙調。折桂令》)
酒杯深,故人心,相逢且莫辭欽。君若歌時我慢斟,屈原清死由我恁。醉和醒爭甚。(《雙調。拔不斷》)
一個幽默者,是個強者,面對挫折,他泰然處之,自信、自強,對于災難付之一笑。他用其幽默苦中作樂,排除內心的憤懣,保持意志的堅強,寫出或悲或幽默的篇章,在逆境中作出較大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