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歌苓
旅美著名女作家。生于上海。1986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20歲開始發表作品。1990年入美國芝加哥哥倫比亞藝術學院,攻讀寫作碩士學位。此后的10年間,她寫出了《天浴》、《扶桑》(獲臺灣“聯合報文學獎長篇小說獎”)、《人寰》(獲臺灣中國時報“百萬長篇小說獎”以及上海文學獎)等多部引起海內外讀者關注的長中短篇小說。《少女小漁》(根據此作改編的電影獲亞太影展6項大獎)、《女房東》、《人寰》等獲得了一系列臺灣文學大獎,其中《天浴》由陳沖拍成電影后獲金馬獎7項大獎和1999年美國《時代》周刊十大最佳影片獎。
作品被翻譯成英、法、荷、西、日等多國文字。英譯版《扶桑》曾登上2001年洛杉磯時報最佳暢銷書排行榜。

從《一個女人的史詩》的熱播,《小姨多鶴》的拍攝,陳凱歌執導的《梅蘭芳》圣誕期間的熱映,到張藝謀結束奧運使命后籌備的首個電影作品《金陵十二釵》,以及姜文剛剛買下《灰舞鞋》的電影版權……一個暢銷書作家、電影編劇的名字再度受到人們的關注。有人說,2008年年末《梅蘭芳》的上映僅僅是她受到“同關注”的開始,2009年將會是又一個“嚴歌苓年”。
6年前,嚴歌苓曾說:“我一生中有三個突破。作為一個用中文寫作的作家,我30歲左右到美國學習用英文寫作、拿學位,這是第一個突破;第二突破就是為好萊塢編劇,用英文寫劇本,這兩個突破,我已經完成了。第三個突破,就是直接用英文寫小說,進入美國正規的商業出版渠道。我覺得,如果生活中沒有一再的突破的話,會很沒勁的。”
今天,“我覺得這第三個突破也只能說是做到了,但是能不能做得更好,還有待于進一步突破。因為用英文創作小說,形式上也有點老式,所以我希望能在形式上有些創新。我想等我有時間了,我還會有一個突破的。”電話那端的聲音輕輕柔柔,隨和至極,就如嚴歌苓的文字一樣撲面而來的盡是親切和靈動,時不時地還幽默幾句。
嚴歌苓的人生頗為傳奇,精彩不亞于她筆下的人物。20世紀60年代生于上海,父母離異,她和弟弟嚴歌平把童年留在了安徽;12歲當兵,在成都學舞;20歲當過戰地記者,在越自衛反擊戰前線,目睹死神的頻繁降臨;年屆而立自學英語赴美留學,一邊攻讀哥倫比亞大學藝術學院文學寫作系的研究生,一邊賺生活費,她做過餐廳服務生、帶過孩子、照顧過老人。她還曾痛苦地忍受長時間的失眠。又因即將與外交官男友勞倫斯結婚而受到美國FBI的調查,這讓男友憤然辭職。1992年兩人結婚后,她開始像候鳥一樣,春天飛到芝加哥上課,夏天飛回舊金山寫作。2004年,先生復職派駐非洲尼日利亞,從此她幾乎每兩三年就要換一個城市生活。
最近一年,因工作需要,嚴歌苓大部分時間是在北京進行創作,她對這一段無法陪在先生身邊感到歉意。
“如果理想地說,現在每天上午我都可以一個人讀書、寫作。寫作是我在小的時候就養成的一個習慣,以前盡管并沒有一定要以寫作為職業,但我都堅持要有一個‘練功’的時間,就像我小時候學跳舞,每天要堅持三四個小時‘練功’一樣,現在寫作也需要有一個獨處的時間。每天要有三四個小時是在獨處,在思考,或做資料搜集、寫作以及讀相關方面的書。這會使我的思索成連續性,并有所積累,也就可以達到我們通常所說的‘悟’吧。在進行了一上午的腦力消耗后,到了下午,我會進行體力消耗的活動,做一些體育運動。但我并不是一個很愛接觸人的人,有很多人的地方,我并不是很愛去的。一般是和知心的老朋友見見面。”
為什么選擇寫作?嚴歌苓坦然:“基因。基因決定了自己的身份。”她世家出身,祖父是留美博士、翻譯家,回國后曾執教于廈門大學。嚴歌苓回憶起一次契機,“我去了當時中越自衛反擊戰的野戰醫院,寫了一些詩歌、散文在當時軍區的解放軍報上發表了。發表了以后,我發現我可以寫東西了,好像沒什么難的。”成為作家,變成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在這樣一個家庭里面,使得我別無選擇地要走上寫作這樣一條道路。我父親對我的影響非常大,一生都是。各個方面的修養,比如美術、音樂,母親給我的遺傳就是表演,她是個舞蹈演員。小時候,母親讀莎士比亞臺詞,講希臘傳說,她只是自己在背臺詞,并非有意識地給我念,但那些在我似懂非懂的時候,就有了潛移默化的影響。”后來,她母親的演員生活被寫進了《一個女人的史詩》。
寄居者不必融入當地主流文化
嚴歌苓最近新出版了一本小說《寄居者》,女主人公May和嚴歌苓在寄居者的身份認同感上都存在危機。在性格上,她們也有著相似之處,“這個人物靠我很近,我倆都是那種看起來特蔫,但不定什么時候就干出什么大事來。只不過,我的人生沒有May那么戲劇化,也沒有像她面臨那樣的絕境。”20年前,嚴歌苓放棄國內穩定優越的生活,去美國開始留學。對自己生活的這段大轉折,她說,當時有情感上的原因,剛結束第一段婚姻“那時就感覺人去樓空,一門心思想聯系國外學校,可能是一種死而復生的感覺吧,倒算不上膽大妄為。”

Q30歲時,你只身一人到美國求學。剛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很多人是希望盡快融入其中的,那么你當時是怎樣做的?
A我當時覺得從一個國家的一種文化過渡到另外一個國家的另外一種文化的最好地方就是學校。在校園里,他們不太計較你是否是主流。因為學校就是一個允許你犯錯誤,允許你學習的地方。你可以學習你的課程,也可以學習生活。當然我是一個非常獨特的學生,他們的文學寫作系從來就沒有招過外國人,也不能想象一個人的母語不是英文,而拿英文來進行文學創作,這對他們的系來說,是一件非常新鮮的事。其實我很知道怎么寫小說,我也能在很短的時間里呈現一個很好的故事,但是一旦用英語去表述就會變得很差,這就成為一個很奇怪的現象,一方面是一個成熟的作家,另一方面卻是一個初學語的像孩子般的一個人。這讓整個系的人都想要來幫助我。大概我跟別人怎么融入主流文化,跟主流文化的磨合、碰撞的經歷是不太相同的,在我們系里的每一個人對我都非常好,所以我一直覺得是很溫暖的。如果說要融入主流社會,其實到今天,我也不是主流,我還是個邊緣人。因為作為一個別的種族的人想要融入另一個國家的主流文化,是永遠不可能的,是很傻的,不去融入反而會讓自己的日子過得更好。
Q初到異國時,會有心靈孤獨的時候嗎?
A最開始的時候生活確實很艱苦,但不會感覺孤獨,而是處處充滿了刺激和趣味。到了1992年、1993年我開始中文創作多的時候,也就是開始用創作來掙錢的時候,才感覺到有點孤獨。但是現在我發現,我很喜歡這種狀態。
Q當時,你的姑姑和姑父也都非常愿意幫助你。
A我姑姑、姑父都是很好的人,也的確很愿意幫我。但是在那個地方,其他任何人的幫助對你來說都是鞭長莫及的。你想你連自己的父母都不能依靠更何況別人?而且我12歲就到部隊,每個月掙6塊7毛5的工資,所以心理上我就沒有依賴別人的習慣。到美國后我向姑姑借過1000美元,但很快就還了,因為我申請到了獎學金。
用英語寫作很好玩
去美國留學后,嚴歌苓的中英文小說創作進入了高峰期。嚴歌苓說,那是因為到了美國后她不再是一個優越的中國作家,她必須把自己所有的生活方式打開,比如做過餐館的服務生、幫人家帶孩子的保育員、模特……這種種不是一個作家做姿做態地體驗生活,而是實實在在地在生活。這使她去掉了很多虛華的東西,而增加了許許多多的人生體驗。“在國內我當了13年的兵,這13年是結實的,在美國的這些年是另外一個結實。在中國當作家的階段我寫的是部隊生活,在美國很快就開始寫移民生活,很幸運的是我基本上沒有斷層,沒有過一條魚被甩到岸上的窒息感覺。”
Q30歲左右才開始學英語,大概用了多久的時間就可以用英語自如地進行創作了?
A到現在,我都不覺得可以自如地用英文進行創作,因為英文畢竟不是母語,用它寫起來還是不夠自然,但是它要求我的那種投入,就是精力、精神狀態的投入到了極其緊張興奮的程度了,可以說對我的刺激也最大的,我就會覺得更加好玩。因為你反復地琢磨一個詞,用各種方法造一個句,不斷地在找一個最好的表達方式,不斷地修改。不像中文,我用一遍就可以完成。
Q用英語進行創作的第一部小說是什么?
A《赴宴者》。是講一個人偶然地被人當做記者去參加了一次產品發布會,吃了一次宴會,還拿到了一小筆錢。他發現這樣賺錢挺合算的,也可以老吃得很好,就開始印了很多名片,冒充記者……小說出來以后,各大報紙的評論都很好,包括美國的時代周刊、紐約時報、英國的泰晤時報,BBC當時做了連播。對于第一次寫英文小說就得到這樣的認可,我還是非常高興的。
Q對于一些純中國故事,你是如何講給其他國家的讀者的?
A的確,中國人的生活非常獨特,如果不進行專門解釋的話,作品就很難被其他國家的讀者接受和欣賞。一個純中國故事,要把其中必要的解釋做得不露痕跡,讓其成為小說敘述的一部分,是個大難題。(會創造新詞嗎?)我現在無法做到去創造一個新詞,只能說是尋找,找到合適的詞語。
Q你的中文小說和英文小說風格是一致的嗎?
A我覺得我的英文寫作比中文寫作幽默,當然這也和題材有關。我一想到用英文創作哪個故事,就情不自禁試著在腦子里用幽默的語言造句。大概我喜歡的英文小說都很幽默,包括一些被翻譯成英文的拉丁美洲作家的作品以及其他語言的作家的作品。我的中文筆調要老成、一本正經得多。
盡量不做自己作品的編劇
Q寫小說和做編劇,哪個更有意思些?
A寫小說,這是勿庸置疑的。因為我是一個可以從什么都沒有就能創造一個故事的人。寫小說的原創性是我具備的能力。寫電影劇本的時候,多少都會受到制約。首先是導演的意志,還有你要把所有的故事都放在這100分鐘左右的故事框架里,要求的技巧性很高。
Q你的小說被改編成多部影視劇作品,你與許多知名導演有過合作,能分別簡單地談一下,在合作中,他們給你留下的印象嗎?
A(笑)我跟李安導演的合作是有開始,沒有結束。我只跟他碰過幾通長途電話,講了一些對《少女小漁》改編的想法。等我寫出來后,就由張艾嘉去拍了,我跟張艾嘉當時沒什么溝通,后來我的一稿二稿也讓另外一個人給改了,當然,合同上也是這樣說的,由我寫一稿。因為當時那個人對美國人更了解,所以把白人的那個角色寫得更加像了,這也是必要的。但是他把我小說里面的男主人公,就是那個老頭改成了作家,我不太贊成。一個挺垃圾的一個人,特別邊緣的一個人,更符合我原本的想法。
我和陳沖導演因為住在一個城市,所以合作比較緊密。可以說,在電影上的合作是我們友情發展的一部分,也是我們平常玩的一部分,我們會玩設計首飾、發明新的菜式,還常常一起去看電影,看完后,會一起激動地討論半天。因為我們都那么熱愛電影,又都那么熱愛文學,所以我們得玩一些能使文學和電影兩種藝術形式的理想、抱負,或者其他人不能實現的,或是實現得一塌糊涂的,我們都能夠表達出來。
和陳凱歌導演的合作上,凱歌導演是領著我的,基本上是我倆在討論的時候就把戲都確定好了,我是往里填內容和細節的人。
Q好像你比較喜歡讓別人來做編劇,改編你的小說?
A改編自己的作品不會讓自己特別激動,會欠缺很多創作的新鮮感和原始的激情。
Q你能談一下中美編劇的差異在哪里嗎?
A我在好萊塢那邊的兩個英文編劇都是沒有導演介入的,是在導演介入之前編劇,改編了兩部長篇小說。但是最后并沒有投拍,覺得很沒勁。
Q你下一部正在進行的,自己做編劇改編自己的電影是什么?
A《第九個寡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