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海青
不能把“洋”東西強加給老百姓,應該主動接近他們,向他們宣傳社會主義法治思想。也就是說,必須將人民群眾對司法的感受轉化為改進人民法院工作的重要依據,將人民群眾對司法的意見轉化為改進人民法院工作的最終目標。
康為民,江西省贛州人,出生于1956年9月,1983年畢業于西南政法大學。畢業后,分配到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工作,從書記員做起,2003年1月,在江西省第十屆人民代表大會上當選為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2007年12月接替江必新出任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黨組書記、副院長、代理院長。2008年1月任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黨組書記。
康為民的少年生活具有時代烙印,曾經當過4年的生產隊長。康為民對農村出身并不避諱。在全國“兩會”期間,他曾說:“像我們這些從農村走出來的法官千萬不能忘了本,在符合法律精神的前提下,要帶著感情去處理農民的維權訴訟,努力為農業、農村、農民工作提供司法保障。”
在康為民看來,司法政策的全面調整給法院工作帶來了不同的要求。“兩會”期間,本刊記者專訪了這位國家二級大法官。
法院要“多調少判”
《南風窗》:現在處于各種矛盾的多發期,加上金融危機的影響,造成了一系列經濟、政治和社會問題。這些問題最終可能將演變為司法糾紛。你怎么看現在這個形勢?
康為民:從司法糾紛來看,多發性侵財犯罪、流動人口犯罪、經濟犯罪等案件會明顯增多,涉及下崗失業人員的勞動爭議、返鄉農民工為主體的三農案件、金融合同糾紛等案件數量不斷增多,逃避執行、對抗執行的現象也會加劇。重點工程的搬遷、環保等群體性糾紛,以及建設工程合同、買賣合同等糾紛將會明顯增加。這些案件處理難度大,涉及面廣,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激化矛盾,危及社會的和諧穩定,法院工作面臨著空前的壓力。
具體來說,在民事審判工作中,對因拆遷安置、征地補償等而引起的敏感案件處置,我們的經驗還不足。一方面民生應予關注,群眾的合法權益應該得到維護,另一方面又必須從維護經濟發展和穩定的大局出發,充分考慮案件的社會效果。法官在辦理這類案件時把握不準,經驗不足,處理起來難度較大。
另外,金融危機影響地方財政收入的增長,司法保障將面臨更大的困難。湖南不少法院還背負著巨額債務,而新的困難使“兩庭”建設的任務更為艱巨。一方面,高素質法官人才流失嚴重,同時,引進人才又十分困難,法官斷檔問題相當突出,制約了審判工作的發展。
《南風窗》:我們注意到最高院的報告中提到要“著眼于促進社會和諧,轉變審判觀念,堅持‘調解優先、調判結合原則,把調解貫穿于立案、審判、執行的全過程”。這個原則是否可以緩解現在的壓力?
康為民:必須承認,前一時期,司法審判中強調一步到庭,當庭宣判,訴訟調解被忽視,一些社會矛盾逐步顯現,出現了當事人反復纏訴,執行壓力加大等負面現象。
我認為,要重視新形勢下強化訴訟調解的重大意義,尤其是基層法院及派出法庭要堅持“多調少判”的原則,提高調解、和解結案率;當事人達成的調解協議,即使超出訴訟請求范圍,但只要不違反法律的禁止性規定,不損害社會公共利益和他人合法權益,法院也可依法予以確認。
其實,訴訟成本比通過社會組織調節的成本要大,尤其在農村,我們鼓勵訴訟前調解。湖南規定,對于婚姻家庭、商品房預售和買賣合同、勞動爭議、農民工維權案件、征地補償、拆遷安置等關系民生的糾紛案件,在處理時要多做調解工作,力求從根本上化解矛盾,做到“案結事了”,民事案件調解結案率要達到60%以上,法庭案件調解結案率要達到80%以上。
在上世紀80年代以前,法官在辦理民事案件時絕大多數是采用調解的方式結案,那些年代判決的民事案件少之又少,甚至沒有。調解結案率高,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法官與當時的人民公社、生產大隊、生產隊等基層政權組織一道做調處工作,也就是說基層人民調解工作得力的結果。
改革開放以后,中國正逐步走向法制化的進程。然而體制跟不上發展的節奏,由于工作經費和組織保障等原因,基層調解組織形同虛設,調解工作大多處于被動甚至半癱瘓狀態。加上法院的訴訟調解與民間調解沒有銜接好,溝通不暢,司法調解工作外部環境不佳。
不能片面追求法律效果

《南風窗》:聽說湖南高院正對刑事和解制度進行探索,而批評者認為鼓勵調解是在和稀泥,更有批評者尖銳地指責刑事和解的做法是“賠錢減刑”甚至是“花錢買刑”,是法外施恩、金錢萬能,擴大了法官自由裁量權和腐敗空間,有損司法公正和法制統一。
康為民:的確,當前相當一部分案件中當事人不同意調解,因為當事人的主體意識、法律意識逐漸增強,傳統的與人為善、以和為貴等道德觀念、價值觀念遭到沖擊。
根據刑法規定,對犯罪分子決定刑罰的時候,應當根據犯罪的事實、犯罪的性質、情節和對于社會的危害程度,依法判處。根據有關司法解釋規定,被告人已經賠償被害人物質損失的,法院可以作為量刑情節予以考慮。對于被告人認罪態度較好,積極主動賠償被害人損失并取得被害人諒解的,法院可以認定被告人有悔罪表現,作為量刑情節酌情從輕處罰。在法律規定范圍內適當從輕有法律依據,也符合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
我建議,建立一個“被害人寬恕”司法制度,如果被害人寬恕被告人或者犯罪嫌疑人,可予以從輕處罰,這樣有利于化解矛盾,進一步把司法為民的要求落到實處。刑事和解制度從情感上感化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不僅有利于化解社會矛盾,保護被害人利益,防止加害人再犯罪,而且有利于合理利用緊缺的司法資源。鼓勵加害人懺悔認罪,幫助加害人融入社會。
《南風窗》:形式的東西,比如法臺、法槌等等真的是很大的障礙嗎?現在的政策調整對所謂書呆子式斷案法官似乎很反感。
康為民:我認為,中國的老百姓對高度專業技術化操作的訴訟程序仍很陌生,理解不了法律條文和法律概念的情況極為常見。法庭上宗教儀式般的莊嚴缺少親和力,使老百姓自然感到難以接近,對司法的不信任感會進一步加深。百姓看不懂、聽不懂,因為離他們太遙遠,不能把“洋”東西強加給他們。不是讓老百姓適應我們的審判方式、審判思維,應主動接近他們,向他們宣傳社會主義法治思想。也就是說,必須將人民群眾對司法的感受轉化為改進人民法院工作的重要依據,將人民群眾對司法的意見轉化為改進人民法院工作的最終目標。
并且,由于傳統的影響,人們對待糾紛的態度仍然是重和解,輕訴訟。人們心中的理想秩序是以倫理道德為基礎的和諧秩序,而不是以法律為基礎的法治秩序。另一方面,盡管我國的立法在過去的30年取得了長足的進展,但不可諱言,作為成文法國家,我國的立法體系還遠未完備,立法技術仍有待提高,某些領域“無法可依”的局面一時還難以改變,此時,要求司法者“唯法是從”無異于緣木求魚。
本來改革是為了求取司法公正,但由于陷入誤區的改革理念與實踐操作,使“公正”成了中看不中用的產品。如改革理念上慣于從法院的視角出發,缺乏對社情民意的深刻把握,司法為民的宗旨有偏位之嫌;司法實踐中曾一味強調一步到庭、當庭宣判,忽視情理法的融合、淡化調解的效能;或過分強調摳法律字眼,漠視利益的衡平;或片面理解法官中立,機械化程序公正,疏忽對弱者的能動保護、輕視主動調查取證等等,都把司法看成一個簡單、死板和教條化的過程,事實上司法活動只能是社會的反映,疏遠社會,漠然看待老百姓對結果公正和不同利益關系諧調和一的價值追求,難免會遭到社會的質疑。
比如說,在處理某些疑難案件時,如果片面追求法律效果而不顧政治效果和社會效果,就不能實現“案結事了”,甚至有以犧牲一個地方的穩定或發展為代價維護某個法律條文之虞。不少法官不習慣于以能否促進社會整體和諧來檢驗案件辦理的社會效果,不能因案制宜、因事制宜、因人制宜。
離開良好的、正面的社會效果,法律及司法都將喪失其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