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志偉 金洪申
[摘要]根據張愛玲小說改編的35集電視連續劇《半生緣》,與其說是一部愛情劇,倒不如說是一部家庭戲。本文通過分析電視劇《半生緣》,指出無論是沈家、顧家還是石家,一個共同的特點是女性養家,是男權社會中女性養家的殘缺的家庭。這種不完整的家庭恰恰是導致沈世鈞與顧曼楨愛情悲劇的根本原因,可以說是家族家庭利益埋葬了兩個年輕人浪漫而美好的愛情。
[關鍵詞]男權社會;《半生緣》;殘缺家庭
根據張愛玲小說改編的35集電視連續劇《半生緣》,與其說是一部愛情劇,倒不如說是一部家庭戲。人們為曼楨與世鈞擦肩而過的愛情扼腕嘆息,殊不知無論是曼楨與世鈞、曼璐與預瑾,還是叔惠與翠芝,都根本不是一個世界里的人,他們家庭背景不同、生活經歷不同、貧富差距懸殊,他們可以戀愛,但絕對不可能結婚,因為家族利益不允許。
一、男權社會與女人養家
中國古代社會是宗法社會,其鮮明特征是“家國同構”,即家庭、家族與國家在組織結構方面有共同性。“家人有嚴君,父母之謂也”,說明一家之中,父親的權力最大,像嚴君。就國家而言,君王是全國子民的嚴父,“夫君者,民眾父母也”(《新書·禮三本》),這種宗法社會的主要特點就是以男人為中心,在政治、經濟、意識形態等各方面,男人處于絕對的支配地位。
這種男權社會的第一個特點是男尊女卑的觀念。董仲舒提出的“三綱”中的“夫為妻綱”,就是要求妻子必須絕對服從于丈夫。在刑事法律制度中,漢律規定,丈夫與人通奸,只“耐為鬼薪”,在宗祠里邊砍砍木柴即可,妻子與人通奸卻要被處以極刑。
祝鴻才是20世紀30年代上海灘的一個小混混,他本來在鄉下已經有妻子女兒,可為什么又答應與曼璐結婚?祝鴻才說:“我現在什么都有了,就差一個男孩。”這是他答應與曼璐結婚的最重要的原因。后來曼璐流產孩子保不住了,祝鴻才氣急敗壞,毒打曼璐,并歇斯底里近乎瘋狂地吼叫:“你還我兒子!”由此可見,兒子在祝鴻才的心中占有多么重要的地位!
之后,他是整天不在家,肆無忌憚地在外鬼混。并揚言要在外邊與其他女人生孩子。后來,曼璐與祝鴻才商量設計誘騙妹妹曼楨,讓妹妹給祝鴻才生個孩子,祝鴻才馬上喜形于色,這其中當然有祝鴻才想占有曼楨的卑鄙想法,但兒子是更重要的一個因素。曼楨為他生了兒子后,祝鴻才興高采烈地歡呼:我有了兒子!并保證以后都待在家里,這與女兒來到祝家后祝鴻才不管不顧的冷漠態度形成鮮明對比。
男權社會的第二個特點是區別“大宗”和“小宗”。“嫡長子為全宗族的大宗,旁系庶子為小宗”、“小宗必須服從大宗”。沈嘯桐雖然在外邊有姨太太,雖然姨太太有兒子,但他卻執意要把祖宗留下來的嘯桐皮貨行交給沈世鈞打理,而且連帶在身邊的一鐵箱錢也不留給小姨太秀春,秀春大哭大鬧,說我的兒子就不是兒子啊!都是兒子,可是在沈嘯桐的心中地位截然不同,沈世鈞是沈嘯桐正妻所生的兒子,在整個家族里邊是“大宗”,繼承家業理所應當。秀春雖然也有兒子,但是畢竟屬于庶出,在沈嘯桐的心目中,家業、財產是絕對不能讓秀春的兒子繼承的。
電視劇里邊描寫了幾種不同類型的家庭。
首先是沈家,這個大家庭的成員包括:沈母、沈世鈞(幾乎不在家中)、沈嘯桐(住在姨太太家里)、大嫂、大嫂的兒子。這個家庭中,成年男人有沈世鈞,但他常年在上海工作;沈嘯桐本該是家里的頂梁柱,但是他卻常年與姨太太一起,家里實際上只有沈母、大嫂以及大嫂有病的小兒子,沈母打理皮貨店的生意,承擔養家的責任。
其次是顧家,成員有奶奶、媽媽、大姐曼璐、二姐曼楨、強民、偉民、杰民。成年男人只有強民,可他卻遠在外地讀書,養家的重擔落在了大姐曼璐與二姐曼楨身上。
然后是石家,這是一個生活富裕的大家庭,家庭成員主要有石母、石翠芝。
電視劇中出現的這幾種家庭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女人養家。在一個以男人為中心的社會中,缺乏男人的家庭生活艱難。由此導致一系列問題的發生。
二、當愛情遭遇婚姻
電視劇中描寫了幾對年輕人的婚戀經歷。沈世鈞與顧曼楨,兩人的愛情浪漫而唯美,結局卻凄涼而悲慘。為什么一對彼此真心相愛的戀人無法走進婚姻的殿堂?其根源是家庭,沈世鈞與顧曼楨生在兩個截然不同的家庭,沈家是南京有頭有臉的人家,有一家嘯桐皮貨店,家境比較富裕,沈世鈞的身份是沈家二少爺(大少爺已經去世),他吃喝不愁,出入坐車,從來不用為生活問題而發愁。顧曼楨則不同,顧家一家7口人,姐姐曼璐出嫁后,曼楨就成了家里的頂梁柱,為了養家,曼楨除了在棉紡廠上班以外,不得不去找一個又一個兼職工作來掙更多的錢,更重要的是,顧家有一個做舞女的姐姐。
在兩個人戀愛的整個過程中,家庭因素始終困擾著這一對戀人,也是導致兩人愛情多次出現危機的重要導火索。電視劇以兩個人浪漫的公交車邂逅開始,曼楨坐車時忘了帶錢包,被售票員嘲諷,沈世鈞替她付了車費。后來,在家里,曼楨癡癡地回想沈世鈞為她買票的場景,但顧家貧窮而壓力重重的境遇又時時提醒人們,這愛情顯得多么不合時宜。之后,曼楨去六安找奶奶,路上遇到陌生男人跟蹤,被迫到南京找世鈞,世鈞沒有參加完石翠芝的生日宴會,就與曼楨一起去六安找奶奶。沈母知道事情真相后這樣評價曼楨:“我是個古板的人,對這種主動往人家男人家里跑的、作風新派的女孩,恐怕我沒有什么話好說的。”沈母與嫂子早已經給世鈞物色好了對象,那就是石翠芝,在她們看來,沈家與石家結合,一有利于沈家皮貨店生意的進一步拓展,二門當戶對。而對突然冒出的顧曼楨。沈母與大嫂都充滿了敵意。
叔惠陪曼楨第二次到沈家,世鈞的父親因為曼楨長得有點像他以前認識的一個舞女,也對曼楨印象不好。由于害怕父親調查曼楨姐姐做舞女的事情,世鈞拿出錢來想讓曼楨搬家,并建議曼楨暫時不要再和姐姐來往,曼楨深受傷害,世鈞解釋說并沒有瞧不起她姐姐的意思。
曼楨追問:“那你的家人、親戚呢?他們全是這樣想的。也許他們已經開始懷疑我的清白,那么我們顧家注定要永遠遭受你們沈家異樣的眼光和永遠的輕視。”
曼楨說的是顧家與沈家,愛情一旦走到婚姻階段,曼楨與世鈞必然地要考慮到家庭,雙方為了維護各自家庭的名譽發生了激烈沖突。
曼楨:“嫖客沒用資格瞧不起妓女!”
世鈞:“你不可以這樣說我爸爸!”
曼楨:“你就可以這樣說我姐姐嗎?”
可以說,顧曼楨與沈世鈞戀愛時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當愛情遭遇婚姻時。問題就變得異常復雜了,沈家不能接受的不是顧曼楨,而是顧曼楨的家庭,因為顧曼楨的姐姐做舞女,可能影響沈家的名聲。顧家同樣一開始也不歡迎沈世鈞,顧曼璐對沈世鈞很冷漠,因為她希望妹妹嫁一個有頭有臉的男人,所以她千方百計阻止妹妹與沈世鈞來往,并全力撮合妹妹與商行經理楊鎮遠,在她心目中,楊鎮遠那樣的有錢人才是妹妹應該嫁的如意郎君。顧家的其他成員,奶奶、媽媽甚至偉民、杰民都不歡迎沈世鈞,尤其是
奶奶與媽媽,在張預瑾住進顧家之后,她們對沈世鈞的態度變得愈加冷淡,在她們的心目中,顧曼楨的最佳對象是張預瑾,所以第20集,世鈞來找曼楨,正好曼楨不在,媽媽和奶奶一唱一和地說要是曼楨能嫁給豫瑾就好了,并故意讓沈世鈞聽到,顧母對預瑾說:“沈先生倒是常來,不過呀,這種不知底細的人家,曼楨也不一定愿意!”后來聽說沈家在南京有一家皮貨行,家境很富裕時,顧母與奶奶馬上就同意了兩人之間進行交往。
當然,如果世鈞堅持與曼楨結婚,有那種破釜沉舟的勇氣與家人抗爭,沈家拿他們也沒有辦法,但要命的是,沈世鈞偏偏是一個顧家、懦弱、輕信的人。曾經一度,他都沒敢向母親承認曼楨是他的戀人,后來父親追問曼楨的姐姐是否是舞女時,他堅決否認,并讓曼楨搬家,暫時不要和姐姐來往,這說明他在心底里并沒有真正接受顧曼楨的家庭。有人認為是顧曼璐說妹妹曼楨已經與預瑾結婚這件事徹底擊垮了沈世鈞,其實不然,曼璐說曼楨已經嫁人,為什么沈世鈞不親自去六安醫院問問張預瑾?再說,曼楨從被姐姐囚禁到懷孕生子,總共一年時間不到,沈世鈞那么快就接受了家里的安排與自己不愛的石翠芝結婚,這也說明,他為了家族利益,可以委曲求全、犧牲愛情。
沈家全家人的竭力反對,加上一個不可靠的沈世鈞,當這樣的愛情遭遇婚姻,結局注定以失敗而告終。
三、下層舞女的悲劇婚姻
電視劇中,顧曼璐的愛情與婚姻經歷尤其曲折。她的身份是舞女,處于社會的底層,被人輕視。這有點類似于中國古代社會中的妓女,擺在她們面前的道路有兩條:一條是在黑暗痛苦的買笑追歡路上一直走下去,直到孤獨悲涼地死去;這是大多數妓女都不愿選擇的。她們大多希望走另一條路:從良。而“選擇什么樣的從良對象,決定了她們以后的人生命運。”
但恰恰在選擇從良對象方面,曼璐犯了致命的錯誤,她選擇的兩個從良對象都靠不住,首先說張預瑾。曼璐與他是青梅竹馬的戀人,兩人也彼此相愛,雖然后來曼璐因為做舞女的事情與張預瑾解除了婚約,但她對自己的這個初戀愛人似乎傾注了太多不切實際的幻想。在六安醫院,當張預瑾向曼璐求婚時,她不知所措,這說明她是愛預瑾的,只是擔心自己的舞女身份預瑾接受不了。所以當奶奶極力撮合她與預瑾時,她最終答應與預瑾、預瑾的母親一起吃飯,誰知正巧碰到曼璐以前在舞廳時的客人,“原來風塵舞女改邪歸正了。”這樣刺耳的語言再次將曼璐拉回殘忍的現實:她是舞女,張預瑾家則是清清白白的普通人家。在家庭名譽與愛人之間,張預瑾選擇了家庭。不久之后,當曼璐穿著預瑾以前喜歡的旗袍去見他時,卻發現這個聲稱永遠愛自己的男人現在竟愛上了自己的妹妹,這徹底擊垮了曼璐,也讓她走上陷害妹妹,逼妹妹替祝鴻才生孩子的不歸之路。曼璐始終以為是妹妹要搶走她的初戀情人,其實她不明白,自己寄予過多期望的情人其實根本不可靠,“我覺得他很多情,明明鐘情于你姐姐,卻又喜歡妹妹。”世鉤對預瑾的本質看得很清楚,但曼璐看不清。
曼璐選擇的第二個從良對象是祝鴻才,他在家鄉有老婆有孩子。曼璐明明知道這些,卻還要逼著祝鴻才和她結婚,不是因為她有多么愛祝鴻才,開始是因為面子:在百樂門舞廳,菲娜及其他幾個舞女嘲笑曼璐以后人老珠黃,將來無人敢要,嚴重刺激了她的自尊心。“我這個人最好的就是面子。”曼璐如是說。后來張魯生挾持曼楨,逼迫曼璐交5萬塊錢贖人,正巧祝鴻才趕來舍命相救,曼璐姐妹才有幸脫險,“只要他好起來,我愿為他做任何事。”這時候,曼璐想嫁給祝鴻才,拿出所有積蓄替他還債,是因為感激。祝鴻才愛不愛她,她愛不愛祝鴻才,這些顯然不是曼璐從良嫁人時考慮的因素,而這些恰恰是婚姻幸不幸福的關鍵因素。選擇了錯誤的從良對象,這是曼璐婚姻不幸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