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擬從地域文學的角度,以當代人(主要是新時期)的地域文學狀態形成的輝煌成就為參照來探究現代時期地域文學的失重狀況及形成原因。之所以用地域文學這個概念,是因為它最能概括中國文學的發展態勢。因為只有它,才會代表中華民族的獨特魅力與永恒生命力。
[關鍵詞]地域文學;失重;原因
回首整個20世紀的中國文學,令人欣慰的是,它完成了由兩千余年的僵死模式向新鮮靈活的大轉換,在現代意義上與世界文學開始接軌。如果說現代文學以其嶄新的文體、語言和思想為中國文學開創了種種全新而未完的領域的話,那么,可以說,當代文學則在紛繁的現實世界里使這些領域達到了令人矚目的文學體系。
一、板塊式地域文學角度是重新審視現代文學的新途徑
我國文學史通常都是文學的年代性記錄及作家介紹的脈絡式的建構方式,即根據時代的遞序發展引出文學的流變,從中選出有代表性的作家加以重點強調。這就把文學史的研究表面化和現象化了。它使我們模糊了文化意義上的文學創作,以及文化與文學間的種種關系,并把文學孤立起來,使之趨于瑣碎和零散。
文學所依賴和表現的特定地域的客觀現實必然影響這一地域的文化環境,它包括社會風俗民情、人文景觀、宗教崇拜與信仰、獨特的民族特色、民族精神、文化淵源等。生長于黃土高原而崇拜剛健豪邁、呼風喚雨的龍卻不崇拜能使人平安的河神,不是因為民族信仰不同,而是因為地域不同所形成的各自文化內涵的不同。所以,以板塊式的地域文化研究來關照中國文學的發展史,也許不失為一個新的角度。
二、地域文學的界限劃定及與文學的關系
這種地域性文化不僅使得中華民族在各個時代各個廣闊的地域受到感染和熏陶,并呈現絢爛多彩的文化現象,而且也使得其中優秀卓越的個體在表現和反映這種地域文化時受到必然的限制和得到最大的滋養,從而在中國綿延千余年的文學史上寫下了燦爛的一筆。“細雨芭蕉夜”以其哀婉的意境南北通之,而描繪的情況則非南方不可了;“放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边@首流傳千古的民歌我們讀起來,會毫不猶豫地說它是北方草原?!冻o》影響中國千余年,其最燦爛之處也主要是因為它獨特的楚地文化內蘊。因此說,地域文學的發展正是中國文學的發展,地域文化的繁榮才形成了中國文化的繁榮。
從歷史的縱向時限來看地域文學,我們就可以看到,真正杰出的文學之作無不來源于作者所處的特定客觀環境,它包括該地區獨有的山川名勝、語言傳統、風俗習慣,涉及該地域獨特的民族精神、文化淵源、民態心理及情緒的生活空間等。由此出發,我們看到了絢爛的楚文化中成長的奇葩——楚辭;看到了豪俊多氣的邊塞詩;濃麗多情的吳歌小曲……古人的創作在很大程度上更受到環境的限制(因其交通等局限),故土觀念的根深蒂固,家庭倫理關系的不可更改,無疑加重了這種地域文化的抒發和張揚,并且在一定意義上形成了地域性的文化積淀。
從橫向區域看,中國文學在世界文學中的位置,恰如中國這一地域存在于世界之中。中國地域所孕育的華夏文化生生不息,滋育了無數炎黃子孫。中國的語言、中國的倫理觀念、中國的民俗文化在世界文化史上應該是最持久、最具特色的一種文化。而事實卻是,文學并沒有盡心盡善地完成這種文化上的發掘。相反,正是地域文化上的發掘之淺才使得文學進入了衰敗之地。
于是,筆者提出一組對應概念,從這組概念的雙雙對應與涵蓋中我們就可以明白地域文學作為文學的文化性研究的基本作用:世界本身即是一個大的地域概念,我們所統稱的世界文學實際上應該是以這個世界的文化現象的揭示與深入來合成整體的大同文化,它以各個民族的文化顯示為主要構成部分。其中,中國文學的地域性直接令人欣喜地看到了文學家在文化探索上的突出貢獻。同樣,這種文化上的積淀在文學創作上的潛在作用也愈來愈大、愈來愈持久。文化的文學是未來文學的總體趨向,沒有文化內涵的文學也必然會隨時代的發展而被淘汰。
三、地域文學的失重現狀及其原因
從文化意義上來俯視現當代地域文學的創作狀況。我們就會發現,地域文學在現代時期的成就并不像我們所想象的那樣樂觀。
“五四”文學掀開中國文學新的一頁。它以洶涌的浪濤之勢沖掉此前兩千余年的文化積習,以白話文學的通俗性和啟蒙意義上的平民化開始了全面的文化反叛。在大量汲取外來文化給養的同時也拋卻了中國古典文化的優秀部分。這種反叛太極端、太徹底了,以至于后來的文學發展失去了控制,失去了衡量我們文學成就和價值意義上的參照坐標系。它在帶來新鮮奇異的西方文化的同時,也淡漠了中國這塊土地所特有的文化價值。就現代文學這30年的文學狀況而言,中國地域文學事實上基本處于停滯狀態,即全部的才氣和力量都傾向于拿來和反叛上去了,建樹性的深層發展被“魚目混珠”的表層借鑒所替代。
地域文學是描寫特定地域的民族文化意蘊和文化形態,及其在自身的歷史進程中逐步形成并保留下來的基本心理素質和觀念方式、生活狀態,表現民族特定的文化心理結構以及人對自身與物質環境、自身與社會現實的矛盾而又統一的復雜關系。此地域不可能完全為別人的地域所替代、同化,盲目地依附外來文化甚至背離本身的文化基礎。無異于舍本求末。
究其選擇上的旁依、建樹上的停滯,現代大儒們的舍此求彼是有很多方面的原因的。
首先,革命中心觀念造成的。20世紀的中國,正是經歷了由封建社會向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再向現代社會主義的大轉變時期;貫穿在整個20世紀并對現代中國民族心理、民族文化發生了巨大影響的民族危機感正是在這一時期被大大強化的。從梁啟超提出具有濃重的“文學救國”色彩的民族功利主義文學觀開始,到周作人、魯迅兩兄弟提出的“改造民族靈魂”的文學觀。乃至后來無產階級“最高的政治斗爭的一翼”(魯迅《文壇的掌故》)的革命文學的提出,期間雖在歷史發展的不同階段,文學不斷有所發展,也產生過種種變體。處于不同階級文化背景下的作家之間也發生過種種沖突。但以革命為中心為基本的文學觀念的立場卻沒有改變。這樣,現代文學30年就只能在文學的從屬和茫然中走過,而無法在多向的發展和建樹中將文學抒寫地域文化的主旨進行到底。魯迅的雜文或散文都充滿了對舊的制度及落后勢力的極端憎恨;小說中也充斥了大量隨處可見的批判意味和深刻思想,從而使地域文化的深入常常中斷。緊隨其后的茅盾、巴金、郭沫若、曹禺等作家幾乎都是致力于顛覆和反叛,這種文學的功利觀念貫穿了現代文學的大部分作家。就練秉古的“甲寅派”“學衡派”以及“新月派”浪漫詩歌也在對峙和斗爭中反駁對方的文學觀念,未能靜下心來真正地傾注于地域文學建樹。這種對立與斗爭的局面只是特定時代的特定形成,作家本身是無法超越這一局限的。相反,遠離這場斗爭旋渦的老舍、沈從文則執著于地域文化的挖掘,寫出了諸如
《四世同堂》《駱駝祥子》《邊城》《湘行散記》等地域色彩濃厚的許多地域文學大作。直至今天,我們仍然會因其獨特的北京風情、湘西濃情而贊嘆不已。只是,相對于現代文學的主流,他們的力量畢竟顯得有些單薄。
其次,現代文化大家的個人因素影響的。現代時期的許多“文化宿秀”大都出過圜留過學,在文化更新的方式上看法基本一致,那就是介紹采納西方文化作為沖開中國傳統樊籠的主要方式。在歷史轉折時期,隨著“中國中心論”和“西方中心論”的自我執迷的破解,中國文學開始在兩種文化的交流與撞擊中邁向世界。對于古今的中國來說,盡管閉關自守的大門已在1840年就被西方軍艦大炮撞開,但西方文學真正大量傳人中國并對中國傳統文學產生強大的沖擊力,則是在“戊戌變法”前后。特別是從1897年開始,林紓大量譯介西方文學名著,更是震驚了中國思想界和文學界,直接培養了中國現代文學的第一代作家。(參見周啟明《魯迅與請來文壇》、郭沫若《我的童年》)。西方文學作品作為與中國傳統異質的全新文學,大量輸入中國,就給業已成熟的文學變革指明了方向,并且提供了一條直接利用西方文學的榜樣,實現對傳統文學進行革新的全新的歷史道路。
“五四”文學之所以能成為中國現代文學的光輝起點,就在于它在批判封建主義舊文學、吸收與借鑒西方文學的問題上,采取了毫不含糊、毫不妥協的態度。整個“五四”文學革命是以文學形式的變革為突破口,然后再擴展到文學內容和文學觀念的變革;而文學形式的突破,則關鍵是西方文學形式的引入;無論是小說、詩歌,還是戲劇、散文,都如此。所引入的當然不只是單純的形式,它還包括以文學的形式為其外殼的藝術思維方式、文學觀念和眼光等,所引起的文學變革自然也是多方面的:從文學觀念到文學內容與形式,等等。
這種沖擊波在否定傳統文化、探尋現代新型文化的荒山中開辟了中國民族文學的新天地。但全新之下難免中心旁落,這是時勢造成的,也是文學自身發展所必經的轉折階段——由僵硬到開創再到建樹的承上啟下而導致的必然結果。我們無法苛求現代先驅們的努力,他們的偉大功績是在沉寂了數十年之后憤然崛起的新時期文學的輝煌中顯示其卓越與不易的。
事實上,新時期地域文學的燦爛繽紛也是在這種文化的借鑒與本位文化的建樹中實現的,新時期文藝思想的解凍與開放,使得西方文學為我所用的態勢日趨明顯。這從近十余年西方各種思潮和文學理論著作的引人數量之多、質量水準之高、品類之齊可窺一斑,尤其是以中美洲為寫作背景文化基因的馬爾克斯獲諾貝爾文學獎以后,中國作家深刻地品悟到“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從而開始了諸多艱難而豐碩的建樹:賈平凹、路遙、陳忠實的西北黃土高原之樸拙;韓少功、楊恪的荊楚文化之絢爛;李杭育的葛川江之遺風;奠言的東北高密鄉之豪縱;扎西達娃的藏文化之神秘;張煒、矯健的山東儒家之敦厚……這些建樹,為中國文學的繁榮提供了最好的發展模本,較之現代先驅們引入西方文學之后地域文學創作的孤寂,則可以說是功慰前行。
再者,白話文創作上的倡導與嫻熟運用上的前后遞序所導致的?!靶挛膶W運動也帶著一個國語文學的性質;西洋各國成立的歷史,都是靠一兩位大文學家的著作做了根基,然后慢慢地修補寫正,成了一國的國語文字。中國的國語到此時為發始試驗的時候,實在極需要文字來幫忙;我相信新文學運動的最終目的雖不在此,卻是最初的成功一定是文學的國語,這是可以斷言的”(沈雁冰《新文學研究者的責任與努力》)。國語運動即白話文運動,它在世界文學進化中帶有普遍性的規律。像意大利由拉丁文(相當于我們的文言文)向意大利語的轉變,英國倫敦附近的“中部土語”變成英國的標準國語,等等。中國晚清興起的由“五四”新文學的先驅們徹底完成的白話文運動,完成了中國文學長期以來方言俗語和官話文學(即文言文學)的對立與分離。從20世紀文學語的改換和建樹來看,這種成就的的確確是功不可沒的。然而,現代作家從小受到的文言教育和熏陶,在短短的30年要達到真正熟練運用的程度,并在地域上做一個深入的探究還是相當吃力的。像魯迅的文章較賈平凹的費解與吃力,恐怕與此有關。
惟一的例外就是京派小說的代表作家老舍。他的作品不僅真實地反映了市民生活,表現形式又適應并提高了市民階層的欣賞趣味。北京長期作為封建都市所形成的具有濃厚封建色彩與生活方式、文化與社會心理、習慣以及與之相應的美學追求,以其獨特的“北京文化”的“精魂”滲透于老舍作品的人物刻畫、習俗描繪、氣氛渲染之中。因此,有人稱老舍是“中國市民階層最重要的表現者與批判者,是現代文學史上最杰出的市民詩人”。(《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第262頁)更重要的是,老舍在當代時期創作的戲劇同樣充滿了濃郁的北方地域文化色彩。他才是中國20世紀文學史上真正跨越了現當代且又成就突出的重要作家。其文學創作的京味語言影響了一大批致力于地域文化挖掘的地域文學作家。也可以說,他是一個惟一的真正意義上的現代地域作家。
還有就是在以上因素的共同影響下所導致的作家們的選擇取向。這種選擇是外界客觀現實作用而成——作家們的關注偏移也就是正常的了。
在古今文化的交流與碰撞中,有獨特的文化建樹是其主要目的,文學也不例外。只有建樹才能談得上發展。“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是文學在文化意義上的輝煌的最好原則。我們在期待著地域文學再度輝煌的同時,也期待著真正的地域文化的建樹與發展。因為只有它,才會代表中華民族的獨特魅力與永恒生命力。
[作者簡介]王啟東(1968—),男,吉林龍井人,副教授,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及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