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為講真話不怕坐牢的女工

孫純福

如果你反映問題，講真話要坐牢，你還敢講嗎？青年女工劉桂陽就敢講真話。為此，她果真就坐牢。

這件事情已經過去40多年，近日筆者采訪她時，劉桂陽仍像當年那樣回答：“我并不后悔，如果我的行為能為解除群眾疾苦起到作用，就是獻出生命也是值得的。”

家鄉餓死人，她要向毛主席反映

上世紀60年代，劉桂陽是湖南郴州地區鯉江電廠工人。1960年7月的一天，她收到母親從老家衡陽縣寄來的一封信。她拆開信急促地讀了起來?？勺x著讀著，她愣住了，眉頭皺了起來。信中是這樣寫的：

全家幾乎揭不開鍋了，你爸爸一個強勞動力，每天僅供給三兩米，現在得了水腫病，臥床不起；你13歲的弟弟，每天只有二兩米，無心上學已休學在家，靠采野菜度日；你姑姑提出分點自留地種菜解決饑荒，結果挨了批斗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你爺爺已得了水腫病，臥床已久……村里已餓死3人，桂陽呀，我的好女兒，你是吃國家糧的，救救你爸爸！

媽媽

1960年7月16日

她簡直不敢相信信中寫的，報紙上不是整天都在宣傳形勢越來越好嗎？但她知道，不是萬不得已，媽媽是絕不會向女兒訴苦的。劉桂陽馬上請了假，第二天，匆匆趕到了衡陽縣上峰公社白沙大隊老家。

在家的一個星期中，劉桂陽目睹了信上所說的情況。這時村里又餓死了1人，她呆不下去了，留下節約下來的40多斤糧票，含淚離開老家?？苫氐綇S里，她的心卻怎么也安定不下來。一個尖銳的問題始終縈繞在她的腦海里——家鄉鬧饑荒，黨中央、毛主席知道嗎？經過深思熟慮，她決定把目睹情況寫出來，進京反映。

信寫好后，劉桂陽一想，怎樣才能見到毛主席呢？她一琢磨，又寫了3條反對人民公社的標語，萬一見不到主席，“反標”一貼，就會引起警衛重視，就會帶自己去見毛主席了。同時，劉桂陽想到此去是要冒大風險的，于是她趁丈夫上班之機，寫下了一封遺書：

李培務愛夫：我就要到北京去見毛主席了，要向他老人家反映一個重要問題。我已作好充分的準備，為了人民能過好日子貢獻自己的力量，也可能獻出自己的生命，假使如此，望你把小孩撫養成人。

愛妻：桂陽

1960年7月24日

留下遺書，劉桂陽吻了吻剛滿4個月的孩子，揣好信，拿著裝有標語、漿糊的掛包，從郴州登上了北去的列車。

7月26日清晨，劉桂陽抵達北京。來到天安門，她一路問路人毛主席住哪里，別人不是說不知道，就是用警惕的眼睛望著她。眼看太陽落山了，急于要見到毛主席的她采取了一種極端的方法，在國務院北門外墻上，貼上寫有“打倒人民公社”等3條標語。貼好后，她叫站崗的警衛來看。

警衛來了，問是誰貼的，劉桂陽回答是她貼的，并從掛包里拿出沒貼完的標語和寫給毛主席的信全交給了警衛：“我是代表鄉親們來這里說話的，這些情況只要讓黨中央知道，就是立即槍斃我也心甘情愿！現在當務之急，是我要見毛主席，向他老人家反映我們鄉里的情況……”“同志，你錯了，貼反動標語可是犯了彌天大罪呀！”警衛一本正經地說?！拔叶宜罌]關系，只要農民生活能改善?！眲⒐痍枅远ǖ卣f。

一切說明都是多余的。劉桂陽被關押進北京西城區公安局。6天后，她被押往郴州。

劉少奇批示：她不是反革命

1960年9月27日，郴縣人民法院以“現行反革命罪”，判處劉桂陽有期徒刑5年。

北京，中南海。此時，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劉少奇正在辦公室里辦公，他從堆積如山的文件中拿出一份，聚精會神地閱讀，不時地用紅藍鉛筆在文件上點點畫畫。

驀地，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國務院的一份簡報上：湖南省郴州地區鯉江江電廠青年女工劉桂陽，7月26日竄至國務院北門外墻上張貼“打倒人民公社”、“人民公社是阻礙社會主義前進的高山”等反動標語，現已被遣送回當地……

放下簡報，劉少奇抓起話筒，指示公安部副部長徐子榮將劉桂陽的情況調查清楚。

徐子榮馬上接通了湖南的電話。第二天，湖南省公安廳廳長李強帶領工作組赴郴州、衡陽進行實地調查。

劉桂陽案件的調查報告由湖南省委專呈送到劉少奇手里。劉少奇逐字逐句進行了審批。當他看到劉桂陽反映的問題屬實，而她卻以“現行反革命罪”被判處有期徒刑5年時，他削瘦的面孔繃緊了，拿起筆寫了起來：“反動標語是以反革命為目的，而她跑到北京，還相信中央，這能說是以反革命為目的嗎？她對公社的認識有錯誤，采取的方法是錯誤的，但這不應該判罪?！?/p>

放下筆，劉少奇離開坐位，雙手叉腰，來回在辦公室踱著步，陷入了沉思，一會又回到桌旁凝視這份報告，提起筆，鄭重地寫道：“印發給中央各部委、各黨組的同志一閱?！睌R下筆后，一會兒劉少奇又提筆寫了起來：“請湖南省委書記張平化同志親自找劉桂陽談一次，一方面適當鼓勵她認真向黨中央反映農村情況，另一方面適當批評她對人民公社的認識所采取的方法不當，以便引導她走上正確的道路?！?/p>

早就料到要坐牢，甚至準備獻出生命的劉桂陽，做夢也不會想到厄運很快得到了改變。

1961年2月26日，湖南省委書記張平化在郴州地委書記陳洪新的陪同下，來到鯉江電廠召開平反大會。張平化說：“劉桂陽上北京反映農村問題，反映農民的疾苦，反映人民公社存在的問題，做得好！原判她5年徒刑是錯誤的。從現在起恢復她的公民權，恢復工作，享受應有的政治待遇和經濟待遇。”

話音剛落，群眾歡呼起來，掌聲如雷。

文革中再入獄，平反后迎來春天

轉眼到了文化大革命時期。劉少奇被開除黨籍，撤銷了黨內外一切職務。

厄運再次降到劉桂陽的頭上，她成了劉少奇路線上的人。在受盡了批斗、掛牌游街、罰跪等精神和肉體上的折磨之后，1969年3月16日上午，在資興縣城召開了萬人大會，資興市公檢法軍管會判決劉桂陽重新收監，除執行原判5年外，再加5年共判10年……

沒有恐懼、沒有悲哀、沒有后悔，聽到自己的第二次判決，面對千萬雙眼睛，劉桂陽昂首挺胸，走出會場。

劉桂陽被判刑后，身患重病的母親和年邁的父親相繼去世了，卻沒能見上最后一眼。更令她痛心的是，1974年8月，她14歲的兒子李文明因為是“反革命”的兒子，生病未得到及時搶救而死亡。劉桂陽在監獄里強忍著悲痛，任憑痛苦的淚水在心里流。

冬去春來，桃紅柳綠。1980年2月29日，中央為劉少奇平反。緊接著劉桂陽也接到了郴州地區中級人民法院宣布她無罪的判決書。

20年來強忍著的悲悲喜喜，此時，全化在劉桂陽如雨的熱淚之中。

劉桂陽平反后，并沒有因為遭受了冤屈而消沉，她刻苦學習努力工作，兩年后光榮入黨。

1982年11月24日，北京。原湖南省公安廳長李強和劉桂陽來到王光美的家，受到熱情接待，王光美熱情讓坐。劉桂陽介紹了自己的工作生活情況后說：“一聽到黨中央作出為劉少奇主席平反的決定后，我心潮澎湃，思緒萬千，我常常站在他老人家的像前念叨：劉少奇主席，歷史把領袖和普通百姓的心連在了一起，這是我的幸運。雖然我遭受了冤屈，痛失了兒子，但我更幸運。因為我最終迎來了光明，看到了陽光明媚的春天。今后，我要教育好我的女兒，教育子孫后代，永遠跟黨走……”

王光美眼睛濕潤了，她喃喃地說：“劉桂陽同志，謝謝你，謝謝你……多好的一個同志呵！”

1988年11月24日，經中央批準，劉少奇紀念館正式開館，王光美在開館儀式上，緊緊握住劉桂陽的手動情地說：“劉妹子，讓你受苦了，你堅持真理，敢于說真話，為了讓老百姓有飯吃，不怕坐牢，不怕犧牲一切的精神令人敬佩，永遠值得我學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