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伯家的苔絲》中的原型分析

肖 麗 許文艷

[摘要]原型就是人類長期的心理積淀中未被直接感知到的集體無意識的顯現，它是一種悠久的歷史積淀下來的結果。托馬斯·哈代在其小說《苔絲》中使用了大量的原型意象，其中一些原型意象如太陽原型及圣經人物原型等貫穿小說始末，且具有增強小說神秘感和悲劇氛圍、凸現小說主題、揭示作者悲劇性世界觀的作用。太陽原型象征著主人公安吉爾性格的雙重性及其對苔絲的無法言喻的傷害，圣經原型的使用則充分體現了作者宿命論的潛在觀念。

[關鍵詞]原型意象；圣經原型；象征意義

《德伯家的苔絲》是托馬斯·哈代的代表作之一，從其1891年問世到現在已經過了100多年，仍經久不衰，是文學史上必讀的作品之一。《德伯家的苔絲》主要講述的是一位美麗的農村少女苔絲在她短促的一生中的愛情悲劇。紈绔子弟艾力克貪戀苔絲的美貌，奪去了她的貞操。之后苔絲與牧師之子安吉爾相愛，但在她坦白了自己的過去之后，安吉爾竟棄她而去，最后當安吉爾終于意識到自己錯了時，苔絲卻因貧困所迫，已經回到艾力克身邊，但苔絲在絕望之際殺死了艾力克。與安吉爾逃走，之后在巨石陣中的祭壇上被逮捕并處以絞刑。無論從悲劇色彩，還是人物性格等方面來說，其可讀性都很強。

對這部作品中蘊含的深刻的思想意蘊，以往的研究中多是從人物悲劇形成的社會背景入手，這里我們就從原型象征的角度來分析作者是運用什么樣的方法來闡釋主人公的悲劇命運的。

原型批評是瑞士心理學家榮格在其精神分析學中的“集體無意識”論中的一個概念，對此概念的闡述歷來眾說紛紜，榮格在提出這個概念時也在一定程度上把它精神化了，讓人不可捉摸，難以駕馭，使它成為可塑性很強的詞匯。榮格認為原型就是人類長期的心理積淀中未被直接感知到的集體無意識的顯現，它是一種悠久的歷史積淀下來的結果，具有持久魅力與廣泛影響并能傳達出人們的內在要求、渴望和意愿的一種精神或情緒，這種精神或情緒必須存在于一個象征體，如神話、傳說、自然現象以至于某一種物體。后來費德萊爾對“原型”概念做出新的界定。他說：“我說的原型是指由觀念和感覺交織而成的一個模式，在下意識里廣泛為人們理解，但卻很難用一個抽象的詞語表達，同時它又是那么神秘，不經過周密的考察是完全無法分析辨明的，這種復雜的心理情結需要通過某種模式的故事，既體現它又像是掩蓋它的真正含義，待到它的原型意義被分析出來，或者根據表達它的語言找出了它的寓意之后，整個奧秘才會昭然若揭。”由此，原型可以看做是觀念和情感的交織和積累。本文主要選取的就是圣經原型，因為哈代雖然是個無神論者，但是潛意識還是深受傳統觀念的影響的，作品中隱含的濃重的宿命論觀點讓人無時不為主人公的命運而壓抑，這兩個原型的使用奠定了作品的悲情基調和氛圍。下面我們就從這個方面來分析《苔絲》中原型意象的使用及意義。

一、圣經原型

哈代雖深受無神論思想的影響，但他潛意識中卻從未拋卻過基督教的理念和價值觀，他也將此觀念深深烙印在了這部作品中。

1天使

作品主人公之一安吉爾在英文中是天使之意，據《圣經》記載，天使是上帝的使者，他本性善良、聰明，他的使命是為上帝執行各種任務，為人類解除痛苦并保護、安慰、拯救世人，傳送福音。安吉爾有著天使般的智慧，苔絲說他是智慧的化身，是“哲人”“導師”和“圣徒”。苔絲和安吉爾在波爾塔斯特奶場相遇、相知，在這里一切都是純真無邪的，這個牛奶場被作者描寫為花草茂盛、樹木蔥郁，長著許多蘋果樹的大園子，這里的一切充滿愛的生機，宛如一首優美的田園詩，讓人自然而然想到《舊約·創世紀》中的伊甸園，當安吉爾在園子里彈琴時，而且是一把豎琴，苔絲在一旁注視著，在這里安吉爾則與亞當十分相像，天使的形象也不是完美無缺的，也有其不好的一面和破壞性的一面。在《圣經》的“創世紀”中，有天使毀滅所多瑪城的記載，在“撒母耳記”中，也有天使因大衛王核計以色列百姓人數而降以瘟疫的描述。安吉爾在得知苔絲曾經失身后，對苔絲的溫柔體貼態度來了個大轉彎，毅然拋棄了自己聲稱最愛的妻子，暴露了他虛偽、自私和不近人情的一面，并最終導致苔絲悲劇的發生。這與《圣經》中有關天使破壞性的描述是相吻合的。

然而安吉爾并非天使一般，當他知道苔絲的過去之后，離她而去，相比之下苔絲卻寬容了他的過去，他帶給苔絲的痛苦實際上遠遠大于艾力克，作者在刻畫安吉爾時就把他作為一個原型人物來對待。他沒有聽從父親的建議去當一名牧師，沒有進入大學接受神學教育，而是下農村接受考驗，致力于做一名農夫，他認為自己是個無神論者能夠接受新事物，這一點與作者哈代十分相似。安吉爾從小受到宗教熏陶，純潔觀念在他頭腦里根深蒂固，這使他不能接受苔絲的過去，這也就是他的虛偽和局限之處。苔絲感動于他的真誠和坦率，而他卻對苔絲如此冷酷和苛刻，冷冷地對苔絲說：“你以前是一個人，現在是另一個人了，我原來愛的那個女人不是你，而是另一個和你一個模樣的女人。”盡管苔絲苦苦哀求，他仍無情地棄她而去。如果說艾力克毀了苔絲的清白，玷污了她的肉體，那么安吉爾則徹底擊垮了苔絲的意志和精神，使苔絲幾乎失去了為人處世的資格，在那個時代，妻子在被丈夫遺棄的同時也意味著被整個社會拋棄，應該說作為“天使”“救世主”的安吉爾給苔絲帶來的痛苦要比艾力克所給予的更大，艾力克開始了苔絲的悲劇，安吉爾則深化、加重了其悲劇性。他的出走使苔絲真正心灰意冷，最后為了家人的生計又回到了艾力克身邊。安吉爾追求苔絲時是真心實意、執著和熱烈的，他對苔絲也是體貼和溫柔的。在奶場，安吉爾在苔絲正經受身體和精神的磨難時，出現在苔絲身邊，關心她，愛護她，正像天使一樣給苔絲憂郁的精神帶來了極大的慰藉，使她能夠從失身的陰影中重新振作起來。由此可見，此時的安吉爾是名副其實傳遞福音的天使形象。但是當天使展現出他灰暗的一面時卻具有深刻的傷害力。

2魔鬼

苔絲在遭到艾力克玷污后回到家鄉布萊谷生下了兒子“苦楚”，“他是個不請自來的人，一件不尊重社會禮法的恥辱的自然的禮物和私生子，他只是一個棄兒，對一年一世紀這種概念一無所知。永恒的時間對于他只是幾天的事情，對他來說，茅屋的空間就是整個宇宙，一周的天氣就是一年的氣候，出生的時候就是人類的存在，吃奶的本能就是人類的知識。”在《舊約·創世紀》中描寫道，上帝在東方的伊甸建造了伊甸園，人類的始祖亞當和夏娃衣食無憂、快樂安逸地在那里生活。夏娃作為人類的始祖具有純潔的本質，但她遭到蛇的引誘而偷食了禁果，犯下了原罪被上帝貶入塵世，遭受分娩之痛，并想要通過終身勞作來得到上帝的寬恕并最終重返伊甸園。這個典故被哈代引用過來，苔絲就像夏娃，原本純潔無瑕，遭到艾力克的引誘犯下原罪，從此遭到重重苦難，生下了兒子“苦楚”，這就對應了夏娃的懲罰，“苦楚”成了原罪的產物和化身。艾力克是毀滅苔絲幸福的元兇。在文章的第六部

“回頭人”中他就是以魔鬼的形象出現，他自己也說：“這個情景就像是在伊甸園，你是夏娃，我就是那個裝做低等動物的老壞蛋撒旦，跑到園子里來誘惑你。”從故事開頭到結尾艾力克一直就是這樣的角色，從誘使苔絲失去貞潔到最后迫使苔絲回到他身邊，不斷地給苔絲帶來難以愈合的傷口。他第一次在苔絲面前出現時，完全是一個放蕩不羈的花花公子，為苔絲埋下悲劇的禍根。四年后，也就是此時，在安吉爾父親的影響下竟成了一個狂熱的布道者，但是當他再一次遇到誘惑時立時現出了魔鬼的原型。哈代的這種安排令人啞然，這是對宗教制度的最大諷刺，但這與《圣經》中蛇狡猾善變的特點是吻合的。蛇是欲的化身，宗教歷來對人欲采取壓制、仇視的態度，所以蛇也是魔鬼撒旦的異名。艾力克對苔絲充滿了罪惡的“欲”。這個自稱洗心革面的“虔誠”的教徒一看到苔絲的“兩只眼睛和兩片嘴唇”，就被熾熱的情欲所控制，感到“怎么也不能擺脫了”，把布道的任務忘到九霄云外，千方百計想再度、永遠占有苔絲，艾力克身上所披的宗教外衣掩不住他對美麗的苔絲的肉體渴望和自己的肉欲。至此西方宗教制度的虛偽性也就昭然若揭了。

3祭品

在作品的最后一部分“結局”中苔絲在殺害了艾力克之后和安吉爾出逃，來到了一片空曠的平原上的懸石壇。懸石壇，是聳立在索爾茲伯里附近平原上的巨石陣，可以追溯到史前時代，其中心有一個“祭壇石”，據說是在一些古代宗教儀式上被用做放祭品的地方。在這里，苔絲因為疲倦在祭壇石上睡了一覺，也正是在這里被捕。在圣經中，祭壇是用來給上帝獻貢品并向神祈禱的地方，被視做一個圣潔的地方，放在上面的任何一件東西必須是純潔的，比如羔羊、小孩。《圣經·創世紀》中講到：神要試探亞伯拉罕，要他將自己的親生兒子作為燔祭，亞伯拉罕敬畏上帝，毅然將惟一的兒子以撒作為犧牲品奉獻出來，就在他要殺兒子的時候，天使及時阻止：你不可在童子身上下手……這里，苔絲把自己放在祭壇上，獻給上帝，她始終相信自己是純潔的、清白的，也表明了她決絕的心意，平靜地接受艾力克的懲罰。苔絲曾不住地反問自己，是不是一次失去了貞操就不純潔了?這也是她思想中一直強烈斗爭著的矛盾。在這里我們可以看出，她還是相信自己是純潔的，并以生命作為貢品。哈代安排的結尾明確表明了他的用意：他認為苔絲是個純潔的女人。哈代為《德伯家的苔絲》所取的另一個名字是“一位純潔女子的愛情悲劇”。自始至終，他眼中的苔絲都是純潔的。

哈代在作品中引用了許多圣經里的原型形象，這里也只是選取了其中幾個。從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出作者對圣經原型的選用多是選取一些悲劇角色，這就為作品增添了一絲悲涼的氣氛。苔絲的悲劇是其性格上的弱點和哈代筆下的威塞克斯環境下的產物，是維多利亞時代社會制度的產物，但更是西方宗教制度的產物。苔絲的悲劇是“天使”與“撒旦”共同促成的結果，也是她自己性格的原因自覺、自愿的選擇，也就是宗教觀念和社會習慣力量綜合作用的結果，托馬斯·哈代就深刻揭示了這一點，作者能靈活運用這些典故是其原有知識積累的結果。

二、結語

榮格的原型理論在哈代筆下得到了充分的運用，作品不單運用紛繁的宗教原型，還有包括象征苔絲愛情命運曲折坎坷的路原型；用紅白兩種顏色的色彩原型意象暗示隱含其悲劇命運，如白色象征苔絲純潔的本性；而艷麗的紅色則象征著血腥和殘忍，為其悲慘的命運埋下了伏筆。作者不論是運用圣經原型還是路及色彩原型意象，在保留其原有意義的基礎上，都進一步加深了其理論上的意義。他充分釋放了這些原型中積淀的心理能量，把我們與我們的祖先、與整個人類聯系起來了。作者就是通過它們使作品與遠古的神話中潛藏的原始活力和象征意義二者互滲互補，熔鑄成具有普遍意義的象征體系，從而獲得了深刻的意義與獨到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