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所依 別有洞天

蘇 勇

在歷代名帖名畫不斷創造天價神話之后，作為中國書畫創作必需工具的毛筆，也逐漸引起了收藏愛好者的關注，精品佳制的價格日漸高漲，特別是那些流傳至今仍然光鮮如新的明清宮廷御筆，更是受到了藝術市場的追捧。2006年中國嘉德秋拍中，一支明萬歷竹刻花鳥紋毛筆以99萬元的高價成交。明清宮廷御制筆的強勁走勢由此可見一斑宮廷御筆究竟有著怎樣的魅力?又應當如何收藏鑒賞呢?本刊記者近日走訪了著名鑒定家張淑芬先生。

御用筆為帝王獨享

鑒寶：我們今天所能見到的明清宮廷御筆，不但種類繁多，而且工藝復雜，外觀華麗，似乎在制作上對藝術性的追求超越了對買用性的關注，為何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張淑芬：文房四寶在明清時期達到了歷史發展的頂峰。這是因為中國的書法和繪畫在漢唐之際得以興盛之后，在明清之時再度迎來了新的變革和發展。因而促進了文房用具在制作工藝和水平上的提升。特別是在明代，隨著宮廷畫院的成立，書法繪畫活動日漸頻繁，進而催生了在筆墨技法上的推陳出新。為了適應這種變化，筆的制作也得以精進，呈現出多樣化，多用途的樣貌，并且開始在注重實用性的基礎上，關注賞玩性。基于這樣的追求，當時制作了大量兼具實用性和藝術性的毛筆，這些供皇宮貴族把玩的文玩筆并未使用，且保存良好，故而能夠流傳至今。

鑒寶：當時宮廷用筆的來源都有哪些?

張淑芬：一般來說有三個渠道。一是在宮廷中制作，比如在清代宮廷中的造辦處設置了筆作，以滿足宮廷的需要。另一種方法則是造辦處在宮廷中設計制作圖樣，然后拿到制筆的名地，依照著圖樣來制作，或將全國各地有名的制筆專家請到宮廷中教習工匠并指導制作。第三就是貢品，即地方官員在逢年立歲的時候向宮廷進貢當地出產的毛筆。

鑒寶：明清兩代的宮廷中，在用筆上是否有特殊的規定?

張淑芬：翻看過去的宮廷檔案，我們可以了解到，宮廷中所用之筆是集中保管，按需取用的。一般來說，宮廷主導制作并帶有年款的御用筆為皇帝本人親自使用，同為宮廷主導制作的御制筆多為大臣所用，作為貢品的毛筆則嬪妃和大臣皆可用。但由于用筆為宮廷事略的末節，令我們無法了解當時宮廷用筆的具體數量和更多細節，也無從得知明清兩代帝王在用筆上有何特殊的喜好。唯一值得告知讀者的是，清宮中著名的三希堂所配用的毛筆僅有漆桿筆和玉桿筆兩種。即便如此。我們仍舊不難想象。作為帝國管理機構的皇宮，每年所制所用之筆的數量當為一個巨大的數字。

但遺憾的是，由于毛筆筆頭由動物纖維制成。難以長久保存，除了少數以收藏鑒賞為目的制作的毛筆外。大多數的宮廷筆在不能使用時就被扔掉了。所以目前完整的傳世古筆數量極少，僅在臺北和大陸的故宮博物院、上海博物館、天津博物館、安徽博物館等地有所收藏，留存在民間的明清筆更是少之又少。

湖州是明清宮廷制筆基地

鑒寶：您剛剛說到，宮廷中往往會讓外面的工匠依照圖樣制作御筆，也會有地方官員呈貢的毛筆添為宮用，那么在明清兩代，有哪些地方的制筆工藝值得稱道，哪些工匠值得關注呢?

張淑芬：在我國歷史上以制筆知名的地方不多，在安徽宣州所制的宣筆自唐代以后著稱三代。湖州制筆興盛于元代之后，湖南長沙出產的湘筆在明代異軍突起，到后來幾乎與湖筆并駕齊驅。湘筆的制作不講究筆頭的外形。筆毫不分層次的雜扎，取得了剛柔相濟的效果，形成了制筆技術中的一大流派。

在明代，湖筆的制作從數量、品質以及品種上都超過了以往，成為御用宮廷制筆基地。當時主要工匠有陸繼翁、施文用等人。其中陸繼翁為元代著名筆工陸文寶之子，子承父業，并有發展。施文用所制筆多為貢品，明萬歷帝賜名施文用。清代制筆名匠有周虎臣、王永清、王興源等。周虎臣是清初筆工，所制筆以選料講究、工藝精湛、實用美觀著稱。王永清制筆以羊毫圓健著稱，尤其擅長筆根處的精細加工，包世臣的《藝舟雙楫》中記載“治筆于家，不傳徒。不設筆肆。”

鑒寶：明清以來，中閬的書法繪畫藝術迎來了斯的變革和發展，為了適應這樣的發展，明清筆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張淑芬：作作為繪寫工具的毛筆和書法繪畫之間存在著相互提升，共同發展的關系。在明清兩代，為了適應當時書法繪畫中多種技法對毛筆性能的不同要求，明清筆在筆毫的選取上更為廣泛，有羊毫、紫毫(兔毫)、狼毫、貂毫、馬尾毫、豬鬃以及人發、胎發，雞毛、鵝毛等。按性能有軟毫、硬毫、兼毫之分。軟豪以羊毫、雞毫、胎發等柔性毛類為原料，柔軟豐厚，轉鋒靈活，適合于各種書體和作畫，尤其適宜寫意、潑墨、渲染；硬毫以狼毫、紫毫、貂毫等剛性毛類為原料，鋒利挺勁，適于畫寫中、小楷和作畫；兼毫是以幾種毛類調配而成，剛柔相濟，宜畫宜寫。按鋒穎長短有長鋒、短鋒、中鋒之別。長鋒適宜行草書體，中鋒適宜書寫楷書和中小字體，短鋒適宜作畫和書寫小楷字體。

明代屠隆在《考槊馀事·筆箋》中對毛筆的性能提出了四大要求：“制筆之法，以尖、齊、圓、健為四德”，《文房肆考圖說》對此解釋說：“尖者，筆尖細也。齊者，于齒間輕緩咬開，將指甲撳之使之扁排開，內外之毛一齊而無長短也。圓者，周身圓飽湛。如新出之筍，絕無低陷凹凸之處也。健者。于指上打圈子，絕不澀滯也。”

清宮用筆紋飾繁縟華麗

鑒寶：做為宮中所用之物，宮廷用筆在制作工藝上有哪些特色呢?

張淑芬：由于宮廷御筆大多以賞玩的目的進行制作，因此在選材和制作上極為考究，可謂品種繁多，富麗堂皇。

首先，明代在筆尖的制作上發展了兼毫筆。就是兼用兩種硬度不同的毫發制作毛筆，以適應書法繪畫技法的成熟發展。其次，為讓筆頭呈現艷麗的樣貌，工匠們廣泛取材，巧妙施用，以具有天然色澤的毛發制作筆頭。比如用色澤艷麗的翠鳥羽毛，添加在筆頭的外部。使其呈現五顏六色的樣貌。或將本身為黑色的貂毫和獾毫與白色的羊毫和兔毫兼為使用，讓兩種色調不同，軟硬不同的毫發實現合理的搭配，從而在滿足繪畫書寫要求的基礎上，實現了筆頭的色佳。

在筆桿的選材上，以竹為材。多選用湘妃竹、斑竹、棕竹等上等竹材中最好的一部分制作。以木為質，則用紫檀木、檀香木、花梨木等名貴木種。此外，還有象牙、犀角、玳瑁、玉、瓷、雕漆、琺瑯、金、銀等制成的筆管。還在筆管上采用髹漆、雕刻、彩繪、鑲嵌、燒制等多種工藝。可以說為了使宮廷筆呈現出質佳、色美、形巧的特色，中國工藝品雜項中幾乎所有的材質和工藝都被古人運用到了筆的制作上。值得注意的是，在筆管的裝飾風格上，明代筆稍顯質樸大方，清代筆則極為繁縟華麗。

最后，在筆頭外形已可呈現長鋒、短鋒樣貌的基礎上，明清兩代更制成了很多富于新意的漂亮筆頭，例如有若竹筍形的竹筍頭，有若蘭花含苞欲放的蘭花頭，底部厚實有若香盤的香盤頭，

以及形如葫蘆狀的葫蘆頭。這些筆頭的出現說明了當時的制筆工藝已經達到了相當高的水平。因為這些形狀的獲得，并不是簡單地對筆尖予以束縛即可達成，而是需要工匠進行大量的細致勞動，將一根根具有粗細變化的毫發合理搭配組合，方可編成。

鑒寶：明月清宮廷筆種類繁多，樣貌多變，以今天的目光來看，哪種筆的制作難度最大，工藝價值最佳呢?

張淑芬：應當說涵蓋了漆工藝各種手法的漆管筆是最值得今人珍視的工藝品。這是因為隨著時光的推移，當時制作漆管筆的工藝已漸為失傳。即便以現代的高科技手法。也難以制作出可以媲美以往的漆管筆。

漆管筆是以竹、木為胎，在表面髹以彩漆、金漆、黑漆制成的。精美者還在漆管上以雕漆、填漆、剔漆的手法描繪圖案紋飾。其中雕漆是在竹、木胎上將漆髹層層相加，每次上完漆后再剔出深淺花紋。填漆又稱款彩，乃是在漆地上陰刻花紋，內填色漆。剔漆為一種雕漆技法，是用兩種或者三種色漆逐層堆積，然后剔刻花紋，令刀口斷面顯現出不同的色層。總之各色漆管筆工藝繁雜，非舊時名匠難以達成。

名家題跋筆價值更高

鑒寶：宮廷構，筆歷史悠久，品類繁多，收藏愛好者應當如何進行鑒識?

張淑芬：鑒別古筆。首先要對各個時代古筆做系統地了解、認識，把握豐富的文化內涵，區分制筆地區、熟知各時代制筆的特點，分清是民間進貢，還是宮廷的御用品或是宮廷的御制品。

其次。看筆毫損壞情況。而后再著眼于筆管的裝飾，以及是否有制筆名家的鐫刻，是否有名人的贈語及題跋。在這里值得一提的是。早在明代，在筆管之上書寫文字已成為制筆的時尚，所用書體有楷、行、隸、草、篆各體，內容為制筆年款或者名士詩句，大部分以雕刻、填色、描金等技法書寫。到了清代。筆管上的書寫內容更加豐富多樣，有標榜筆質優良的，如“剛健中正”；有表明筆毫性質和用途的“大霜筆”、“大紫穎”；有吉祥祝福、歌功頌德的，如“萬邦作孚”、“河清海晏”、“河洛呈祥”、“云漢為章”等。

總之，每一種文物在各歷史時期，均有作偽品出現。只要我們豐富自己的知識，多見多識，虛心向別人請教就會提高自己的認識鑒別能力。

鑒寶：宮廷御筆工藝復雜，文化內涵深厚，理應成為收藏者關注的焦點，但源于存世量的稀少，此類收藏尚未興起。那么，我們是否可以在繼承傳統技法的基礎上，制作具有收藏價值，蘊含升值潛力的毛筆收藏品呢?

張淑芬：這也是我多年一直致力研究的方向之一，但令人遺憾的是，雖然目前在宣城和湖州有高檔收藏類筆的制作，但遠未達到歷史上所具有的高水平。很多品種尚未恢復，最貴重的就是以紫檀、黃花梨作筆桿的筆，連竹子的棕竹、斑竹和湘妃竹的都很少，甚至沒有一桿漆桿筆。瓷桿筆中雖有青花、五彩等品種，但都制作不佳，收藏價值不高。即便是賣價高達四千多元的紫檀筆，也僅僅是以材質取勝，沒有任何紋飾雕刻。

造成這一狀況的原因，一方面是隨著歷史的流轉，很多的傳統工藝不幸失傳。難以恢復。另一方面則是人們尚未真正意識到毛筆所蘊含的深厚文化內涵和工藝水平，未能將精力財力投放到對其工藝上的探索和藝術上的追求。因此，我希望能有更多熱愛傳統文化的有識之士將目光投放在已流傳千載，在中國文化藝術發展中占有重要地位的毛筆制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