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師

潘朝陽

我講述一下，自己親眼見過的“鬼師”送鬼場面。

故事發生在上世紀70年代初，那是一個貧窮饑餓的時期。當時我還在廣西融水縣一個深山瑤寨里讀小學，十天半月都不開一次葷。

一天，我正去上學，路上遇到一位瑤族“鬼師”叔叔。得知他要到附近一漢族村去“送鬼”，我竟鬼使神差逃學隨他而去。

“鬼師”是當地人對裝神弄鬼者的尊稱，意思是“送鬼的師傅”；“送鬼”就是有人被鬼纏身病了，只有請“鬼師”去驅鬼病才能好。

我隨“鬼師”叔叔走了十多里路，到了一戶漢族人家。這位“鬼師”在十里八鄉很有名，所以我們一進家就受到隆重款待：按當地習慣馬上遞上香噴噴的油茶，熱氣騰騰的糯米飯已經蒸熟，更誘人的是一只大閹雞已煮在鍋里，一縷縷雞肉香味兒撲鼻而來，讓我不停地咽口水……

“鬼師”叔叔看出我的饞相，操瑤話說：“娃仔，再等一下。”那年頭，一年里只有春節能吃上肉，眼下看見肥雞能不垂涎三尺嗎?

這家漢人聽不懂瑤話，見“鬼師”關愛我，便先捏一團糯米飯給我吃。

這時候，“鬼師”開始“送鬼”了。只見他拔出隨身攜帶的鋒利柴刀，一邊劈哩啪啦舞動，一邊口中念念有詞。

“鬼師”喃的是瑤話，主家聽不懂，我隱約聽出意思：這家主人上山打柴，遇到一條大南蛇，那南蛇其實是“鴉變”(當地稱的一種鬼魅)，所以把他的魂勾走了……

“鬼師”喃著喃著，忽然大吼一聲，接著奮力向空中一劈，似在與猛鬼殊死搏斗中，已占上風開始斬妖劈魔，那場面十分恐怖。

突然，“鬼師”的聲音越來越刺耳——“刀利雞肥!刀利雞肥!嚯嚯……”

什么?刀利雞肥……?我瞪大了迷惑的眼睛。“鬼師”趁舞動過我身旁時，給我使了個眼色讓我別吱聲。

送鬼完畢，“鬼師”撕下肥大的雞腿，我一把接過來塞進嘴里……

回家的路上，我好奇地問“鬼師”干嗎說：“刀利雞肥!刀利雞肥!嚯嚯……?”

他哈哈笑出聲來說：“我手上的刀，不鋒利嗎?你盯著的那只雞，不肥嗎?”

見我似懂非懂，他又認真地說：“娃仔，我做這個只是為了找碗飯吃。碰巧還能吃上大肥雞。”

也碰巧得很，“送鬼”之后第二天，那家主人就能起床下地干活了。

這個瑤族“鬼師”太神啦!當地幾個寨子又一次傳頌著他的英名。

而此后，我與“鬼師”在路上相遇，他開口就風趣地招呼我：“刀利雞肥!刀利雞肥!”

我便順口接上：“嚯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