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遠東
喜歡看章詒和先生寫的書。無論是《伶人往事》還是《往事并不如煙》,我都喜歡。原因很簡單,優(yōu)雅的文筆外,我看到的是真實的歷史故事。
社會下層的藝人與社會上層的政客,都那么活生生有血有肉。他們的命運緊緊與共和國的興衰牽連,一個個感人至深,讓人掩卷長嘆。
章詒和先生曾有這樣一段貌似調侃,實則沉痛的話:“當初寫了有關父輩的幾個故事請朋友看,替我掂量一下,寫得行不行?順便也以這樣的方式給自己過六十歲生日。沒想到被朋友介紹給一本雜志,刊出了。刊出后,沒想到被人傳上了網。傳開后,沒想到有出版社的人說經過刪節(jié)處理可以編成書,出版。出版后,沒想到暢銷。暢銷后,沒想到被禁。被禁后,沒想到有那么多的盜版(120萬冊以上)。大陸的‘往事被禁和盜版后,沒想到獲獎。獲獎后,沒想到授獎者被傳訊,獲獎人被列入‘資產階級自由化代表”。
這八個“沒想到”對章詒和先生來說,到底蘊涵了多少驚喜、無奈、辛酸、憤怒、欣慰與膽識,只有她自己知道。
深層次的厚重的文學作品,總能長時間地打動人的心靈,生命力是頑強巨大的。它并不需要什么人宣傳推薦,就自然扎根在讀者心中。回頭看看我們經歷中的那些被宣傳推薦,甚至是強行灌輸?shù)脑S多文學藝術作品,它們除了留下無知的笑柄與拍馬的恥辱外,剩下的恐怕就是作者的后悔與羞愧了。
我們不能要求每個文學創(chuàng)作者都要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抱負與學養(yǎng),也不能要求他們的作品立意境界有多高,但品德二字,卻不能不是為文、為藝者需要時刻自省與檢討的。
多年來,文化專制扭曲了許多文化人的心態(tài)。如今,市場經濟與商品社會的物質利誘,又腐蝕了許多作家的良知。暴力、色情、無聊、膚淺的作品,充斥泛濫于所有文化平臺,純文化的作品幾無立足之地,這不能不是中國文藝界的悲哀。
誠然,秋風白馬、大江東去的豪邁能讓人贊賞,杏花春雨、小橋流水的婉約也能令人心醉。但兩者的共同點就是真實,是生活真實基礎上的藝術真實。真實,是美的基礎。再精煉典雅的詞句,一旦離開真實,就成為無病呻吟,更不要說那些刻意粉飾美化社會的虛假作品了。
我們處在一個害怕反思,更害怕追根求源的反思,更更害怕追究歷史責任的社會里。
“家丑不可外揚”,“避尊者諱”的傳統(tǒng)已經根深蒂固。許多顯而易見的歷史錯誤與罪孽事實,不許說,不許寫。在客觀上,這引起很多有責任心有良心人的抗爭,也誤導了很多涉世未深的青年,更貽誤了至今仍身受其害的一代人。
為“反右派”、為“文革”涂脂抹粉,甚至為餓死幾千萬人開脫、掩蓋,只說成績,不說錯誤的主旋律輿論導向,以至人人關心的體制改革空喊多年,在制度上根治腐敗的長遠國策,被懲治已經暴露的貪官的眼前手段代替。
這種治標不治本的權且之計,無疑會更加刺激不少官員們“機不可失”的貪贓心理。因為職務與退休的年齡界限,促使他們產生“有權不用,過期作廢”的緊迫感。長期依靠學習文件、傳達文件、執(zhí)行文件的執(zhí)政模式,使他們除了運用權力外,再無能力在市場經濟的環(huán)境中憑借自身的其他優(yōu)勢來發(fā)展,這就迫使他們滋生危機感。如此,利用手中的權力進行貪污,行賄受賄,就成了他們今后要過上好日子的唯一途徑。何況,這個權力還不受任何人、任何媒體與律法的監(jiān)督!
古今中外,我們見到過許多“引咎辭職”的大小官員,可在我們這個屢屢犯錯誤的政府里,卻從來少有“因錯辭職”的官員。一是官員們無此雅量,二是他們犯錯不知錯。當然,也有知錯就是不認錯那種“革命”傳統(tǒng)。
既然不愿意認錯,當然反感你說那些錯。
于是,你可以打麻將,你可以去洗腳,但你別關心政治。你可以寫偷情,寫打斗,但你別寫歷史責任。
但辛亥革命百年,新中國六十年之際,人們總要前后看看,四下望望,再與周邊比一比。
這一看、一望、一比,人們就不能不發(fā)點感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