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學生英語演講中的語塊特點：基于語料庫的考察

王立非　錢　娟

〇外語教學

編者按：外語教學，其實就是師生共同實施母語與外語之間的轉化行為。盡管對象同一，但研究維度和關注焦點卻可以不同。外語教學十分復雜，的確需要多維度、多層次研究。

提 要：本文運用語料庫考察中國英語學習者演講語塊使用的特點，研究發現：(1)中國英語演講選手使用4類語塊：多元詞、短語架構、習俗語和句子構造框架，4類語塊的使用頻率存在差異，較少使用習俗語和多元詞，但后者的豐富度最大；(2)中國演講選手的語塊使用與英國演講者相比存在顯著差異，在語塊總體豐富度上未見顯著差異，但表現出過多使用習俗語塊的傾向；(3)大學生與中學生無顯著差異，但大學生的語塊豐富度明顯高于中學生，中學生的習俗語塊使用頻數遠遠超過大學生，但豐富度卻較低；(4)英語演講典型語塊錯誤包括母語遷移錯誤、習得錯誤、冗余錯誤、混用錯誤等。

關鍵詞：語塊；英語演講；語料庫；對比分析

中圖分類號：H319.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0100(2009)02-0115-6

A Corpus-based Study on Chunk Patterns of Chinese EFL Public Speakers

Wang Li-fei Qian Juan

(University of International Business and Economics, Beijing 100029, China)

This paper describes the patterns of chunks in unprepared public speeches by Chinese EFL learners quantitatively and qualitatively. The present study tries to address four questions: the general patterns of chunks in Chinese EFL public speakers, the differences in formulaic uses between Chinese and English speakers, the differences across secondary and tertiary Chinese EFL speakers and major types of errors and sources. The results show that Chinese EFL learners apply four types of chunks, among which sentence builders are most frequent and polywords have hightest richness; Compared with native speakers, Chinese EFL learners show no significant difference in formulaic use, except for institutionalized expressions; University speakers are much better than middle school students; Chinese EFL learners tend to make several types of errors, such as, interlingual, intralingual, redundancy, and mixed errors.

Key words：chunks； English public speaking； corpus； contrastive analysis

1 引言

近年來，語料庫方法使得語塊（chunks）研究更加深入，范圍更為廣泛。國內外的眾多學者對語塊都顯示出了濃厚的興趣，從各個方面開展研究，研究范圍涉及以下幾類：（1）成年英國演講者的語塊使用（Moon 1998, Wray 2002）；（2）母語語塊習得（Wray 2002）；（3）二語學習者的語塊使用（Weinert 1995; Granger 1998; Howarth 1998a, 1998b; 王立非 張巖 2006; 張建琴2004）等。就二語語塊習得的研究而言，文獻報道過書面語語塊的使用和學習，本文重點研究中國學習者英語即席演講中的語塊使用特點。

2 語塊理論

語塊指出現頻率高，可作為整體儲存、提取和產出的套語序列（Wray 2002）。Skehan（1998）指出，二語學習者通過二種途徑發展中介語，即規則學習（rule-based learning）和范例學習(examplar-based learning)，而范例學習就是語塊的構建。語塊是一種兼具詞匯與語法特征的語言結構，通常由多個詞構成，并具有特定的話語功能。語塊從結構上可分為4類（Nattinger & DeCarrico 1992）：（1）多元詞語塊（polywords），（2）習俗語語塊（Institutionalized expressions），（3）短語架構語塊（phrasal constraints），（4）句子構建語塊（sentence builders）。語料庫語言學研究表明，那些出現頻率高，不同程度詞匯化的語塊構成英語的基本語言單位。Altenberg（1991）發現，大約70%的日常口語都由語塊構成。Lewis（1993）認為，詞匯是語言的基礎，語言應被視為語法化的詞匯過程，而不是詞匯化的語法過程。由此看出，語塊對學習者的二語習得和產出十分重要，尤其它能增加二語的流利度和準確性。

目前，國外研究二語語塊主要通過三種方法（王立非 張大鳳 2007）：（1）語法學方法，（2）語料庫語言學方法，（3）心理語言學方法。這三種研究方法彼此互補，都認為語言使用者有一個整體記憶和回憶的序列庫，而這種整體的處理方式在大多數情況下是首選模式。語料庫語言學方法通過對大規模語料庫中的出現頻率來識別短語、固定搭配和其他反復出現的語塊，以出現頻率為基礎來界定語塊，根據頻率再加上一些常識判斷，就可決定哪些是語塊，哪些是某個語言群體整體保留和記憶的慣例，但頻率原則存在一定的不合理因素。Stubbs和Barth 2003探討了高頻語塊的使用，他們提出一個假設，反復出現的語塊可以區分小說類、純文學類和學術類三種不同文體類型文章的特征。他們采用了三個子語料庫，比較了由2-5個詞構成的高頻語塊，結果發現，三類文體具有顯著差異。該研究得出結論：小說類文章具有動詞性文體的特征，使用過去式，并頻繁出現屬于說、看、思考和需要等詞域的詞匯。學術類文章具有名詞性文體的特征，使用半專業詞匯，缺乏文體風格的變化。在文體特征方面，純文學類文章介于小說類和學術類之間(Stubbs & Barth 2003: 79)。Wiktorsson (2003)對瑞典二語學習者寫作中的語塊進行了識別和分類研究，她發現，瑞典高水平英語學習者使用的語塊并不比本族語者少，但在寫作中使用的英語語塊具有口語化傾向，而且這些語塊大多數都不太地道，屬于非正式語體。此外，她還發現，（1）水平較低的學習者使用的語塊比高水平的學習者少；(2)語塊使用的語體錯誤較多；(3)語塊受母語影響較強。

一些專家(Lewis 1993) 提倡在課堂上直接教授語塊。Hsu（2002）開展了相關研究，探討詞匯搭配教學是否可以提高學習者的語言流利度和搭配熟練度。9名臺灣大學生參加了實驗。研究發現：(1)外語水平和詞匯搭配使用之間顯著相關；(2)詞匯搭配能力受到課堂教學、學習經歷、學習動機、母語/外語差異、地道性(idiomaticity)、搭配成分的語言形式復雜性和搭配要素頻率的影響。Wood提出一種“以自動加工和提取常備語塊為中心的”流利表達模型 (Wood 2001: 586)，該模型認為，語塊單位只不過是兩個相鄰停頓之間的序列，多詞語塊可以不受短期記憶容量和規則配置控制的約束而產出話語，對表達的流利度十分重要，因此語塊習得要強調自動化，在這個階段，學習者需要花很多時間模仿錄音，包括模仿語塊單位和模仿停頓和語調等超音位特征。從本質上講，Wood提出的強化訓練模式與Ellis提出的二語流利度是建立在加工眾多語塊基礎上的觀點完全一致。

本文采用Nattinger & DeCarrico（1992）的分類，根據結構和意義將語塊分為4類，如表1 所示。

3 研究問題與研究語料

3.1 研究問題

本文考察中國學習者英語即席演講中語塊的使用特點，主要回答以下4個問題：(1)中國學生英語即席演講中的語塊使用存在何種特點；(2)與英國演講者相比，英語演講選手的語塊使用存在何種差異；(3)不同年級的演講選手在語塊使用上是否存在差異；(4)演講選手的語塊使用是否存在錯誤，典型錯誤有幾類，出錯的原因是什么。

3.2 研究語料

3.21 中國學習者英語演講語料庫

中國學習者英語演講語料庫（Chinese Learner English of Public Speaking，簡稱CLEPS）由作者自建，語料主要來自全國最具影響力的英語演講比賽：“CCTV杯”全國英語演講大賽、CCTV“希望之星”英語風采大賽和“21世紀杯”全國英語演講比賽中的優秀選手的即興演講部分，基本上代表我國最高層次的學生英語演講水平。CLEPS共包括129, 175個形符，6, 613 個類符，426篇即興演講，其中75篇為中學生的即興演講，351篇為大學生的即興演講，話題涉及教育、個人理想、社會問題、環保等常見話題。參賽者臨場抽取題目，每人有1分鐘的準備時間，之后圍繞這個話題即興演講，比賽中，選手們要合理安排演講時間、內容及結構。

3.22 英國國家語料庫

參照語料庫為英國國家語料庫（BNC）口語庫中的即興演講語料。為了保證可比性，作者對語料庫的規模和演講話題都作了篩選，選擇了17篇即興演講語料（語料編碼名為DCJ, DCK, F8A, F71, JJJ, JST, JT2, JT4, KM6, FUE, FUF, G4G, KRX, G4F, GY4, FUT, FMS），總形符數為129,261，類符數為6897。兩個語料庫的具體信息見表2。

我們對語料庫中的語塊頻數和分布統計時，首先界定語塊的性質和分類。基于前人的研究成果（Wray 2002，Biber 2000，許家金等 2007）和本研究的目的和方法，本文的語塊的操作性定義為：由2-6個詞組成、出現最低頻數分別達到8，6，4，2，2次、能表達相對完整意義的（非）連續的詞語序列。語料庫的提取采用WordSmith軟件自動提取，然后進行人工篩選，剔出不符合語塊界定條件的詞語序列，比如，that you are, is not the, and I think the, of all I think, you for the question, all, thank you for your等。之后，根據本文采用的語塊分類標準，按萬分率對原始數據標準化統計并報告結果，對統計結果作卡方檢驗，以驗證差異是否具有顯著性。

4 結果與討論

我們對學生演講選手的語塊使用總體特點、與英國演講者的差異、不同水平演講選手的差異和典型語塊錯誤進行統計和分析，得到以下結果。

4.1 我國演講選手的英語語塊總體特征

表3顯示，我國演講選手的4類語塊共出現了4，157次，各類語塊的使用頻數存在差異。所表現出的總體特征按使用頻數多少依次是：句子構造框架→短語架構→習俗語→多元詞，其中，句子構造框架達2，059次（159次/萬詞），占總頻數的50%；其次為短語架構語塊1，021次（79次/萬詞），占總頻數的25%，習俗語語塊和多元詞語塊的頻數較少，分別為708次（55次/萬詞）和369次（29次/萬詞）。由此可見，中國學生在英語即興演講中偏愛使用句子構造框架語塊和短語架構語塊，而較少使用習俗語和多元詞。究其原因，我們推測，參賽選手即席演講都是口頭在線加工話語，時間緊，認知負載量大，可能會趨向于使用自己比較熟悉、結構較為開放靈活、易于提取的語塊類型，而句子構造框架和短語架構屬于開放型句法結構，只需掌握2-3個詞組成的框架，填入所要表達的單詞或詞組就能組成句子。而習俗語塊和多元詞語塊屬于封閉性句法結構，結構相對比較固定，結構中的每個詞都不能隨意改變，要求記憶精確，提取和加工都要求更加準確，學生掌握的多元詞和習俗語塊數量有限，演講時只能反復使用自己特別熟悉和有把握的語塊。這個推斷是否正確可以從對比英國人演講語料和分析語塊錯誤類型中進一步得到證實。中國學生語塊的使用具體見表3。

就語塊的豐富度指標看，多元詞語塊豐富度最高（63.0），其次為短語架構語塊（49.3）和句子構造框架（28.2），而習俗語語塊最低(14.6)。本文對句子構造框架和習俗語語塊進行排序，發現最高頻的兩個語塊為I think和Thank you:I think出現了1082次，占句子構造框架語塊總數的53%; Thank you共出現了630 次，占習俗語語塊總頻數的89%。由此可見，演講選手構建話語立場和保持言語交際性和演講流利度的主要手段依靠這兩種語塊。統計分析所反映出的總體傾向是，中國學生英語演講中4類語塊都出現，以多元詞語塊和短語架構較為常見，習俗語語塊和句子構造框架較少。學生偏好使用句子構造框架，但多元詞語塊的豐富度最大。

4.2 與英國演講者的語塊對比分析

我們對比英國演講者的語塊使用特點后發現（見表4），總體而言，中國演講選手的語塊使用頻數與英國演講者相比存在顯著差異（卡方值為4.21，p≤0.05），二者之間在語塊總體豐富度上未見顯著差異。學生演講選手在多元詞和短語架構兩類語塊的使用上少于英國演講者，而在習俗語和句子構造框架二類語塊使用上高于英國演講者，除習俗語塊外，差異均未達到顯著性。二者的習俗語塊使用出現了顯著差異性，一個顯著的特點是，中國學生演講時過多使用習俗語塊，從統計結果判斷是學生過多依賴某類習俗語塊，比英國演講者高出45次/萬詞，而TTR指標顯示，習俗語塊的豐富度較差（14.60），與英國人相比，具有顯著差異（卡方值為45.93**），從而證實了“習俗語塊量大類少”的判斷。對句子構造框架的進一步考察發現，I think在BNC中出現了317次，占句子構造框架語塊總頻數的19%，而在CLEPS中出現的頻數為1，082次，占句子構造框架語塊總頻數的53%，中國學生存在過度使用I think語塊的現象，這個發現再次支持了部分研究的結果（王立非 張巖2006）。

4.3 不同水平演講選手的語塊使用對比分析

通過對比分析大學組和中學組英語演講選手的語塊使用數據，我們發現以下特點（見表5）。總體上，大學生在語塊使用上與中學生無顯著差異，但大學生的語塊豐富度明顯高于中學生，差異達到了顯著水平（卡方值為6.37，p≤0.05）。具體到每類語塊，除了習俗語塊的豐富度未見顯著差異（1.83）外，其余三類語塊的每萬詞頻數均高于中學生，但沒有顯著差異，大學生三類語塊的豐富度都明顯高于中學生，二者表現出顯著差異：多元詞語塊（卡方值為9.96，p≤0.01），短語架構語塊（卡方值為5.43，p≤0.05），句子構造框架語塊（卡方值為5.09，p≤0.05）。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中學生的習俗語塊使用頻數遠遠超過大學生（卡方值為4.75，p≤0.05），但豐富度卻低于大學生，表明中學生在演講中過多使用某一個或幾個習俗語，個案分析發現，中學生演講語料中最高頻的習俗語塊是thank you (very much) for your questions.

4.4 演講選手典型語塊的錯誤分析

定性分析發現，典型語塊錯誤涉及語際錯誤、語內錯誤、冗余錯誤、混淆性錯誤等（James 2001）。舉例如下：

4.41 語際錯誤

由于受漢語思維模式的負面影響，語際錯誤主要表現在的使用方面。例如：

① But, everything has two sides. The most important part is, we, the young citizens of China, know how to choose. (正確的語塊為：Every coin has two sides.)

② I have, say this for example. You know, Bruno, who is a very famous astronomer in the Middle Age. He is very knowledgeable of course. (正確的動詞為take this for example)

此外，由于漢語中冠詞體系與英語的大不相同，中國學生英語演講中語塊冠詞的錯誤使用也屬于受母語遷移的影響。例如：

③ But I see it in a different way. On ( ) one hand, some master pieces of the rock and roll music represent maybe the most soft and touching lyrics and melodies.（正確的語塊為：On the one hand）

4.42 語內錯誤

語內錯誤主要由學習者對目的語語法的不完全習得造成，其中，最為典型的一個錯誤就是過度概括。

④ So my point is, first of all, awareness, and second of all, law, and third of all, social moral system.（將first of all語塊的規則過度概括，導致錯誤）

⑤ The last but not the least, I think its the affection from the parents.（Last but no the least）

⑥ First I want to say that everything has two hands and for this question well say, some schools only separated their students into good or bad and only by their exam scores.

4.43 冗余錯誤

學生的冗余錯誤主要是語塊語義上的冗余、累贅或重復。

⑦ But most people as far as I am concerned, as far as I know, most people who are successful in this world, such as, Steven Hawking, say, Bill Gates, are all successes that fully depend on their own efforts, I think.

⑧ From my point of view, I think, the young people learn to be more independent is very necessary and very useful nowadays.

⑨ And for me, I think I also got problems-just now I said. For example, I also got the generationgap.

4.44 混用錯誤

錯誤主要是學生學習時，只關注意義，未能正確掌握用法，導致將其他意義相近但用法迥異的語塊混淆在一起，造成混淆錯誤。

⑩ I think thats a really interesting and easy for me to answer question. Well, ah...like I said, my father carried our first computer home in 1995.（正確的語塊為：just as I said）

(11)So I hopefully that when they return they will create a chain reaction that bring more and more foreigner people and foreigner friends to come here and see the Beijing, the new China, face-to-face.（So I hope that）

5 結論

本研究得出了以下4點結論。(1) 中國英語演講選手使用4類語塊：多元詞、短語架構、習俗語和句子構造框架，4類語塊的使用頻數存在差異；呈現出從句子構造框架→短語架構→習俗語→多元詞不斷遞減的總體特點，演講中偏愛使用句子構造框架語塊和短語架構語塊，而較少使用習俗語和多元詞，但多元詞語塊的豐富度最大，最高頻的語塊為I think 和Thank you. (2) 中國演講選手的語塊使用與英國演講者相比存在顯著差異，在語塊總體豐富度上未見顯著差異。多元詞和短語架構二類語塊少于英國演講者，而習俗語塊明顯多于英國人，表現出過多使用習俗語塊的傾向。(3) 大學生與中學生無顯著差異，但大學生的語塊豐富度明顯高于中學生，中學生的習俗語塊使用頻數遠遠超過大學生，但豐富度卻較低。(4) 中國學生英語演講語塊典型錯誤包括母語遷移錯誤、習得錯誤、冗余錯誤、混用錯誤等。以上發現對認識中介語發展和演講教學具有一定啟示意義，語塊是發展中介語的重要途徑，也是發展正確性與流利度的有效方法，在教學中學生應重視學習和記憶英語語塊。課堂二語語塊的教學可圍繞以下幾類展開：（1）會話保持語塊，指調節和描述會話開始、繼續、結束等交際規則的語塊；（2）會話目的語塊，指用來描述會話功能的語塊，如表示客氣、詢問、請求、反對等；（3）話題相關語塊，指日常交往中提及的話題，涉及生活、工作、學習的方方面面，圍繞某一話題的慣例化表達方式，逐步形成對某一話題的交流能力；（4）話語設置語塊，指連接話語結構和意義的語塊，使語篇連貫流暢，銜接自然，邏輯關系分明；（5）交際策略語塊，指交際者運用語言或非語言手段，為克服由于語言能力不足引起的交際困難的語塊能力，包括拖延策略語塊、彌補策略語塊、處理話輪語塊和自我修正語塊等。不同類型的語塊對二語口語和演講教學具有意義，可指導學生練習，以達到提高語言水平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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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8-04-20

【責任編輯 李洪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