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在她眼里，我只是一只自以為是的猴子

三秋樹

她,并不是對手

坐在上島咖啡店里,啜了一口卡布基諾,看著劉梅從擁擠的公交車上下來——用力地拽了一下被贅肉拉扯的上衣,很重地深呼吸了一下,我的嘴角不由得一陣得意:這樣的中年婦女,從氣質到膽識,怎么可能與我匹敵?

在沒有弄清楚誰付賬之前,她堅持只喝免費的檸檬水。我傲慢地招呼服務生上甜點、加個果盤,并叫了一份牛排套餐。她有些手足無措地坐在那里,而我這個本應該被討伐的“小三兒”,終于以這樣的排場,在氣勢上占了上風。

看著一桌子豐盛的食物,劉梅拘謹地表示:“等你吃完了,咱們再說話。”我讓她邊吃邊聊,她用力地搖頭:“喝水都長肉,哪能再貪嘴。”我大口大口地吃著,其實既不餓也不渴,只為了向她顯示:年輕就是好,怎么吃也不至于成為水桶。

“你那么年輕漂亮,會有許多選擇。所以,能不能離開蔣文?”她說這話時,語調很顫抖,明明被別人搶了東西,卻又要如此低聲下氣,連我都為她感到屈辱。我沒有想好這個問題的答案,之前做好了各種的迎戰準備,惟獨對于她的哀求不曾設防。所以,只好以退為進:“你不恨我?”

“怎么不恨呢?他不回家的每個晚上,我都巴不得把你剁成餃子餡兒。可是,恨有什么用?這個年齡的男人,不碰見你,也會遇到別的女人。我恨得過來嗎?”這樣的思維方式,不在我的意料之內,也讓我有另一種好奇:“那為什么不離婚呢?既然明知道他肯定會背叛。”

“我現在的樣子,還有哪個男人會多看一眼呢?但他不一樣,我和他一起年輕過、吃苦過,就像父母永遠看不出孩子長個兒了一樣,許多缺點也是可以視而不見的。同學都說蔣文沒有從前帥了,當年暗戀他的女生聚會后都不肯承認曾經寫過情書給他。可是,在我眼里,他一直是談戀愛時的那個樣子,熱情又有風度。真離婚了,別說別人看不上我,我也很難再愛上別人了。再說,遇著點兒事兒就離,這世上還能剩下多少對白頭偕老的夫妻?”說到這兒,她再次扯了一下不知不覺上翹的衣角。近距離看,那衣服的料子與款式都很糟糕,但顯然已經是經過精心挑選的了。

“干嘛不把自己倒飭得像樣兒點?不會是他對你很吝嗇吧?”我恨鐵不成鋼地問。劉梅的臉紅了:“那倒不是。誰不知道把粉往臉上擦?可是,他早出晚歸的,還房貸、養車、供孩子上學……有時躲在書房里給客戶打電話,像孫子一樣。更何況,這年頭,沒錢,哪個‘小三兒肯……”說到這兒,她及時地打住了,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還好,她的手機響了,她如獲大赦地接聽。她班上的學生上體育課時摔傷了,她著急忙慌地走了。我隔窗目送她,看到她正在猶豫坐公交車還是打車。我走出去,幫她攔了一輛出租車,又交給司機50元錢。“放心,這是我自己的錢。”說完這句話,連我也覺得有些不合適,于是順口回答了她此行最關心的第一個問題:“我會離開蔣文的,不會太久,請你放心。”

她的眼淚像準備好了一樣,嘩地流了出來。其實,她根本不必對我如此感激涕零,不光是我,所有的“小三兒”如果與原配們有過如此這般的提前會晤,大半都不會去占用別人的男人。每個看似奄奄一息的婚姻,都是有超強的再生能力的。

他眼里的我,越來越不厚道了

我迅速地跟蔣文匯報了這次沒有硝煙的交鋒。譏諷她廉價的著裝、此起彼伏的贅肉,還有低三下四的軟骨。“蔣文,離婚吧!一個要長相沒長相,要氣質沒氣質,連潑婦都做不成的女人,白瞎你這個人兒了!”

蔣文苦笑著,壓抑著內心的難堪,我很善解人意地解圍:“走,陪你幫她買幾件衣服吧。一天不離婚,她就是你的‘面子工程。再說,她這么寒酸,讓我覺得并非棋逢對手,勝之不武。”

那次逛街,我花掉了蔣文將近一萬塊,幾乎把劉梅武裝到了牙齒。在給她買那套情趣內衣時,我和蔣文發生嚴重爭執,他說:“她那么保守的人肯定不會穿。”我不同意:“其實這種內衣,最適合她那樣豐滿型的女人了。你不會害怕讓她或者別人發現她的性感吧?”蔣文扔下那套內衣,我卻執拗地刷卡買下,然后“厚顏無恥”地說:“她一旦誘惑了別人,你不也可以離得名正言順嗎?”蔣文語塞,惡狠狠地把內衣窩作一團,塞進口袋里。

那天快分手時,我裝作突然想起來一樣,對蔣文說:“她是擠公交車來的,看我點果盤、甜點,緊張得直捂錢包。走時急得滿頭大汗,卻還要等公交車,你對她太苛刻了些,要是我成了你老婆,你是不是也這么對我呀?”

蔣文氣急敗壞地轉身走了,我的短信很快攆了過去:“再想上我的床,就給我婚姻。”蔣文回復:“你越來越不厚道了。”我再回:“她那么差,怎能與我相比,你何苦委屈自己!”蔣文回:“她比我委屈。”

看著這五個字,我老奸巨滑地笑了,決定再會會劉梅。

其實,她只是大智若愚

還是在上島咖啡,我依然早到,她還是坐公交車來,不過穿得體面多了,我不由得欽佩自己的眼光——她無論如何看上去,都不像個棄婦。看來只要舍得下手,這世界上就沒有丑女人。這一次,我率先示弱:“姐,把蔣文讓給我吧,你工作穩定,人也善良,就算不再婚,至少還有個孩子相依為命。可我呢?稀里糊涂做了‘小三兒,想嫁個好人,真的太難了。”

沉默。這比生硬的拒絕更令我感動。

“蔣文最近對我很冷淡,我要是再不趕緊把他弄到手,我這輩子就完了。不瞞你說,上次見了你之后,我想離開蔣文,我相了很多次親,那些男人,只想跟我上床,沒一個想跟我結婚的。他們說不用調查也知道,這個年紀,不丑不缺心眼兒,工作學歷過得去,肯定是被耽擱了青春的‘小三兒。”

說著,連我自己都真的認清了自己的未來,劉梅更是有些激動:“這個蔣文,闖了這么大的禍。我看他怎么收場?”我怎么也沒想到,她會這么說話,像一個怒其不爭,但又不得不出面給孩子收拾殘局的母親。

沉默。

“蔣文其實也沒有多少錢,資金經常周轉不開,別看每年多少萬的營業額,其實一年忙下來,要么全在貨上,要么就是欠款。每次催債,都把自己關在書房里求人家。再組織個家庭,說起來容易,其實多難啊!哪樣東西不得重新添置?我可以不要他交撫養費,可那才幾個錢啊?”說著,劉梅著急起來。

“對了還有,有時候回家他連話都不愿意說,男人嘛,遇到不順心的事,受了打擊,不愿意讓別人看到,那你就假裝看不見,讓他自己康復。你能做的,就是好吃好喝地照顧他,精神遭罪時,你至少得讓他把身體養好。

“對了,女人過了30歲之后,一定要‘嘴下留情,要不然真是吃多少長多少,稍一放任,肉就瘋長,心氣也就越來越低了……”

她說得那么中肯,仿佛坐在她對面的不是情敵,而是自己即將出嫁的妹妹。那樣迫不及待地貢獻‘過來人的肺腑經驗。而我,此時卻在問自己一個問題:如果換作我是她,此時此刻,我會怎樣作答?

以我28歲的人生閱歷,我想我會暴跳如雷,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干嘛一味退讓、成全?憑什么為了隨處都是的男人活得毫無血性?

我問她:“為什么不爭取一下?你不是沒有機會的。畢竟你們生活了十多年,感情還是有的。”劉梅的回答讓我臉紅心跳:“偷情這個東西,一旦‘正大光明了,就會失控,最終也難免會死于平淡,死于‘雞毛蒜皮。柴米油鹽的天長地久,只適用于原配夫妻。所以,爭不爭的,又有什么必要。”

或許是劉梅的最后一句話,激怒也點醒了我,我問她:“你能把蔣文借給我一個月嗎?就像你們離婚了一樣。”她說:“行,既然都決定借你一生了,就不在乎這一個月。”

早在“開始”就已經看到了“未來”

劉梅放暑假時,帶著學生去夏令營了,正好一個月的時間。我興高采烈地把蔣文接回了家,但沒想到第一天的感覺其實就很糟糕,給他做晚飯時,他一直在看電視,那時我就開始想:干嘛要把一個被別人慣壞的男人,弄回自己的家?

下半夜的雙人床上,突然多了一個伸胳膊蹬腿,睡姿極為欠佳的男人,我有些失眠。想到如果要這樣過一輩子,那我寧可把他踹下18樓。

第二天早上,他不知何時上班走了,喝光了冰箱里最后一袋牛奶,沙發上理直氣壯地扔著換洗的衣服。他真的拿我當不要錢的保姆使了。原來,從前在餐廳里幫我拖椅子、逛街時主動提手袋等等的紳士行為,不過是男人獵艷期的非常態表現而已。

晚上還不等我發作,他就在我要求他拖地板時,先發了牢騷:“我在家從來不干這個的。”我火冒三丈:“那你就滾回你的家去吧!”

才兩天,蔣文就搬走了,我從樓上把他留下的牙刷、拖鞋一并扔下樓去,并把房子交給了中介——要是被他呼吸過的空氣也可以換的話,我真的愿意為此傾盡所有。我們之間,從有情到無情的路,其實就這么短。我心里恨恨地想:姜還是老的辣。本來以為勝券在握,誰知自己不過是劉梅眼里的一只自以為是的猴子。

仔細琢磨,其實從見劉梅第一面起,我就已經敗下陣來。她說:“如果遇到點兒事就離,那天下還能剩下幾對白頭偕老的夫妻?”說到底,別管原配們怎么一哭二鬧,“小三兒”這個人,也不過是她們“多年妻子熬成伴兒”的路上的“那點兒破事”,她只是放了我一千米而已,而這一千米耗掉的,卻是我最輸不起的青春。

責編/王 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