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頭驢子

毛　五

一位好朋友從紐約打電話來給我,說他到紐約時人生地不熟,又半工半讀地獨自過著清苦的留學生生活。經過三年的努力,好不容易穩定下來,卻生了一場大病,讓他躺在病床上將近一個月。在這一個月中,他對生命的熱忱幾乎降到谷底,人生觀也因此有了重大的改變。

現在,病好了,他決定不再為了功成名就而把自己弄得像一頭驢子,他說:“錢,夠用就好,學會認真過日子才不會枉費自己走過人生一遭?！?/p>

他還決定,今后要多空出喝杯咖啡的閑情,還要隨身攜帶筆記本和相機,把所見所聞努力地記錄下來,一方面為自己的回憶做見證,再則也許有一天可以出版成書,與以后初到紐約、同他一樣人生地不熟的留學生分享生活經驗,讓大家可以不必吃那么多苦就能得到許多寶貴的生活經驗。

我拍拍手,恭喜他正式脫離了整天只為了達到目的地而馱著一堆重擔前進的“驢子生涯”,接著,我建議他:“既然認為認真過日子就要努力記錄走過的一切,那何不在背包中放入相機和筆記本之外,再加上錄音機和畫筆?免得到時因設備不足而遺漏了什么,多遺憾啊!”

朋友認為有道理,可是他說自己大病初愈無法負重,要等過些日子體力恢復后,再去買一臺輕便的錄音機帶在身上。

我緊接著建議他,等身體痊愈后,可以考慮買一臺錄影機,免得遺漏了動態的精彩回憶。還要有手提電腦可以隨時記錄、傳真和上網與大家分享。另外要準備雨具,以防萬一變天,雨水會弄壞了那些設備,還有睡袋、帳篷和換洗用具等等最好也能帶著,以防萬一遇到精彩狀況,例如日出、日落或良辰美景還得趕回家,多煞風景!

朋友笑說:“哈,那我不是成了另一頭驢子啦!”

是啊!我們不都是如此。不生一場重病,就不知道自己為了追逐眼前的“胡蘿卜”原本已經累得像頭驢子:不喝杯咖啡,好像就品嘗不了閑情;不帶足設備,好像就會錯過精彩生活。

痊愈、咖啡與設備,看起來都很重要,可是它們到底能給我們的是什么不一樣的生活?還是我們不過只是學會了從這頭驢子變成另一頭驢子而已?

我告訴朋友,當我每一次生病痊愈后,也都有重生的感覺,可是當下一次生病時,自己又會不自覺地沉入谷底,如此反復又反復之后,我開始想:我是不是應該也學會認真地偷懶,認真地去遺忘,以及認真地“不精彩”?

如果有一天,當我什么都沒有了,日子還有什么是值得認真的呢?

曾經有一次,我看到小外甥女發水痘,卻依然精力充沛、頑皮異常,我搖著頭笑她說:“生病的人還那么皮,細菌碰上你算它們倒霉!”她眨著一雙大眼睛望著我說:“細菌是真的那么覺得嗎?我不是故意要讓細菌難過的,我只是要做一個講信用的人啊!”

我問她生病和講信用有什么關系?她說:“上次媽媽生病看起來好可憐,媽媽說是因為她身上的細菌太多所以才那么難過,我就對細菌說可不可以分一點給我,媽媽就不會那么可憐了?，F在細菌分一點給我了,我就應該請它們和我一起玩耍,不可以生氣。媽媽說人要對別人講信用,以后別人才會相信你啊!”

我從小孩兒的天真童語中弄明白了一個道理——原來生病也可以是一種快樂。

我學了很多年中醫,一心想幫別人治療疾病。后來,我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是一頭努力幫別人背負頑固與痛苦的驢子,毫無反省能力。現在,我開始認真思考什么才是健康?人們真正需要治療的是什么?我又該用什么治療自己?

只有在自己盡量不變成另一頭驢子的情況下,才能記錄下可以幫助人們健康的方法與想法,希望有更多的人,能避免在生過病之后才覺察自己是一頭驢子。

(摘自《藥草愛人》一書)

責編/徐金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