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玉嬌案”應如何定性的法律分析

陳　更

新華網2009年5月31日22時31分訊：

“由湖北省恩施州公安機關組織偵辦的‘鄧玉嬌案已偵查終結，于5月31日依法向檢察機關移送審查起訴。公安機關經深入偵查，全面收集證據，認為鄧玉嬌在遭受到黃德智、鄧貴大強迫要求陪其洗浴，被拒絕后又拉扯推搡、言詞侮辱等不法侵害的情況下，持刀將鄧貴大刺死、黃德智刺傷，其致人死傷的行為屬于防衛過當?！?/p>

此前1小時又21分鐘，即2009年05月31日21時10分新華網訊：

“近日，中共巴東縣紀委、縣監察局對“鄧玉嬌案”中涉案人員黃德智、鄧中佳作出嚴肅處理。

巴東縣紀委、縣監察局調查后認為：黃德智身為共產黨員，接受服務對象吃請，已構成違反廉潔自律規定錯誤；進入營業性娛樂場所玩樂，并強迫要求女服務員陪其洗浴，在遭到拒絕后又對該女服務員實施拉扯推搡、言詞侮辱等不法侵害，嚴重違紀，影響極壞。根據《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第一百五十九條之規定，經巴東縣紀委常委會議研究決定，給予黃德智開除黨籍處分。中共野三關鎮黨委于5月29日撤銷黃德智的鎮招商辦副主任職務，同日，野三關鎮農業服務中心與黃德智解除了農業技術服務崗位聘用合同，予以辭退。因黃德智的不法侵害行為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的有關規定，公安機關已對其予以治安拘留。

鄧中佳雖經查證無違法行為，但造成了不良的社會影響，中共野三關鎮黨委已于5月29日撤銷鄧中佳的鎮招商辦副主任職務，同日，野三關鎮財經所與鄧中佳解除了公共服務崗位聘用合同，予以辭退?！?/p>

至此，關于鄧玉嬌案件應做何處理，網民與當地政府之間激烈爭論的第一局結束。網民認為鄧玉嬌為正當防衛，有關部門一定程度地采納了網民意見，認定為防衛過當——防衛性質的承認是雙方意見的集結點。關于黃德智、鄧貴大的行為性質，網民認為是強奸犯罪(未遂)，也被一定程度上采納，認為該行為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構成不法侵害——不法侵害的承認是雙方意見的交集之處。

不得不承認，就目下的情勢看，鄧玉嬌一案的處理，很近于兩種對立意見的博弈之后的持平結果，這是令人欣慰的。鄧玉嬌案件的處理，沒有象往常許多案件的處理一樣，罔顧民間情緒和民間愿望，群眾的意見總是得不到尊重。目下的情勢來看，權力執掌者似乎在較為慎重地采納民意。

這樣的折衷，在博弈雙方之間提供了一種平衡，也由之建立了一個使案件處理更趨合理、更趨法制化的平臺。爭論雙方可以借這個平臺暫時歇腳，使激烈的心情得以平靜，以期進入更為理智、更為平和的討論階段——人民群眾非常期望借鄧玉嬌事件，學習民主程序，進行民主操演，使不可調和的爭論在冷靜而理智的民主磋商中達致符合真理的結論!

下一階段的法律討論，應當以第一階段討論的成果為基礎，化解其它分岐。第一階段的基礎是什么?如前所述，鄧貴大、黃德智的行為構成不法侵害、鄧玉嬌的行為性質屬于自衛，此為雙方之共識。需要化解的分岐是什么?鄧玉嬌的防衛，是正當防衛還是防衛過當?鄧貴大、黃德智的行為違法，其違性質是屬于刑事違法還是行政(管理)違法?

抱著理性的態度，我們探討一下雙方的分岐，在下一步應當如何統一、如何彌合。為簡要其事，本質其事，雙方分岐的兩個問題實際糾結為一個問題：黃德智、鄧貴大的行為是不是強奸?是強奸(依據刑法規定，面對強奸可以進行無限度的防衛)，則鄧玉嬌的行為是正當防衛而非防衛過當，黃德智、鄧貴大觸犯的是刑事法律，而非一般的觸犯治安管理處罰法。不是強奸，則應遵之于政府的現行認定：鄧玉嬌防衛過當，黃、鄧二人僅只是一般違法。

認定鄧黃二人是否強奸，有一個事實的鑰匙，持此鑰匙將能解開這個難題。這個事實是，夏霖律師代為遞交的《控告書》中所描述的黃德智在洗衣房中動作、行為的事實。此情節為真，則繼之發生在休息室里的黃、鄧二人的死纏爛打行為，應視為強奸，而不應視為一般地索要陪同洗浴服務。此情節為虛，則后來二人在休息室里發生的行為，不應視為強奸，應視為在索要服務而不得的情況下，發生的拉扯推揉、言詞侮辱等較為激烈的民事爭執。

夏霖律師代為遞交的《控告書》如此記錄洗衣室里的有關情節：

5月10日晚飯之后，KTV服務員鄧玉嬌在雄風賓館一樓水療區五號房洗衣。鄧玉嬌說：“水療區就是女性給男人賣淫的地方”。(此句應為鄧玉嬌對律師談話時所作的客觀描述——筆者注)洗衣時，一個“高個子戴眼鏡的男的”(即黃德智)進入房間，走入走出兩三次后，將門鎖上，坐在房間床上，稱其要洗澡。鄧玉嬌答馬上出去，并向外走。走到門口時，黃德智說：“你往哪去，你要陪我洗澡”。鄧玉嬌申明自己是在這里洗衣服，不在這里上班。欲開門離開之際，黃德智一把將鄧玉嬌拉倒在門口床上，脫鄧玉嬌的衣服。由于鄧玉嬌上身掛有斜挎式胸包，黃德智未能脫下其T恤衫，轉而拉扯其褲子。此褲子為鄧玉嬌在浙江時所購，由于鄧玉嬌從浙江回巴東后身材變瘦，又未系腰帶，褲子被黃德智一拉即下。內褲全露。黃德智又脫其內褲，并以手摸其下體。鄧玉嬌用腳踢黃德智，黃德智試圖脫鄧玉嬌的鞋子，未能脫掉，被鄧玉嬌踢下床去。鄧玉嬌將鎖解開后跑進休息室。

上述記述中黃德智“走入走出兩三次后，將門鎖上，坐在房間床上”的情節值得注意，這種情形往往是性作業的預備。后邊的“脫T恤衫，轉而拉扯其褲”、“脫其內褲，并以手摸其下體”、“試圖脫鄧玉嬌的鞋子，未能脫掉”諸情節值得注意，這是強奸的實施?！班囉駤捎媚_踢黃德智，被鄧玉嬌踢下床去?！钡那楣澲档米⒁?，這是面對強奸行為時典型的正當防衛。“鄧玉嬌將鎖解開后跑進休息室”的情節亦值得注意，它或可有助于認定繼之發生在休息室里的當事雙方的行為的性質。

如果在洗衣室內黃德智確實進行了上述行為，則黃德智追往休息室里的要求便是：以脅迫方式完成這種在洗衣室里所未得逞的行為。

控告書如此記敘述后來發生在休息室的行為：

黃德智追入休息室后，指著鄧玉嬌說：“這個女娃把老子羞辱了。就是她!”鄧貴大指著鄧玉嬌罵：“你他媽的還挑人啊，你什么意思，嫌我們老了?我們就是來消費的，你他媽的就必須要服務!”鄧貴大繼續罵道：“什么上面下面的，不都是一樣的嗎，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又說，“你不就是要錢嗎?你就是沒見到過錢!你要多少錢，你開口，信不信我今天用錢砸死你!”遂拿出一疊人民幣，向鄧玉嬌臉部掮擊。每掮一下，鄧玉嬌便退一步，搧一下，退一步。鄧貴大說，“我就是要用錢砸死你，就是要拉一車錢來砸死你?！鳖I班再次勸鄧玉嬌離開，鄧玉嬌欲離開，被拖回。鄧貴大說，“想跑，跑到哪里去?”鄧玉嬌再次試圖離開。又被拉回。鄧玉嬌就從包中拿出水果刀，雙手背在身后。鄧貴大推鄧玉嬌胸前，將其推倒在沙發上。鄧玉嬌起不來了，遂雙腳亂踢…

控告書所記述的洗衣室里黃德智的行為如果真實，則控告書所記述的追入休息室所發生的以上行為便不能認定為一般地為因索要服務而發生爭執、推搡，而應當認定為以強力方式逼使鄧玉嬌服從，到另一房間去進行賣淫。那么，鄧、黃的這種行為當然是強奸行為。

鄧貴大對洗衣室里黃德智所發生的行為可能是不知的，但并不影響鄧玉嬌正顧當防衛的成立，因為在主觀上：黃德智、鄧玉嬌都知道，當時的脅逼得逞后，其馬上發生的行為是什么：鄧玉嬌被逼與黃德智發生關系。

綜上所述，關于鄧玉嬌案件，其第一階段的處理結果是可喜的，在自衛性質的認定上和鄧黃二人不法侵害的認定上已基本屬實。而分歧是可以解決的，解決分歧的要點是：查清黃德智在洗衣室里是否實施了強奸行為，如果實施強奸行為，則休息室的脅逼是前一行為的繼續，鄧玉嬌正當防衛成立。反之，則現在的結論應予維持!

當然，偵破黃德智在洗衣室里的行為事實有一定難點：1、巴東政府5月中旬通報案件情況時，說鄧玉嬌沒有遭到強奸。黃德智心有底定，將矢口否認其強奸企圖。這亦說明，在案件未經法院審理之前，政府對案件進展情況的通報應非常慎審。2、鄧母已將遭黃德智撕扯的鄧玉嬌內褲清洗，撕扯痕跡無法獲取指紋鑒定。盡管如此，洗衣室里發生的事實并非不可能查清。第一，事發之后，鄧玉嬌被帶往派出所，其首次筆錄對于認定案件事實具有重大價值。第二，網傳，黃德智曾委托律師欲對鄧玉嬌提起訴訟，要求進行民事賠償，狀稱：鄧玉嬌將我踢下床。狀中有此敘述，則黃當時之所為當可推定。第三，黃追入休息室后，他與鄧玉嬌之間的言語爭執，當能透露洗衣室里發生的相關情況。在休息室爭執之時，休息室還有其它服務人員在場。證言的采集，應當有助于查明在洗衣室里究竟發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