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道完
韓國資本主義發展模式被視為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成功案例。但韓國的發展模式不具備可持續發展性:工業主義范式是以工業為核心的發展模式,不能認識到生態體系承載能力的有限性。韓國考慮的改革發展模式:生態化范式中的福利國家生態主義,是目前最為可行的發展模式,但也有不少局限。生態社區和協會運動自下而上的轉型策略,批評了國家的暴力和不稱職。
美國的信貸危機導致全球金融危機,使世界資本主義經濟發展極不穩定。20世紀90年代出現的新自由主義體系,在主宰世界多年之后,開始顯露出自身的退勢。石油和農產品價格的不斷攀升、氣候變化帶來的嚴重威脅、左翼政黨在南美洲的連續執政,等等。自然或社會事件都充分表明,自我調節的市場經濟不能脫離自然和社會而獨立存在。
作為“成功的國家發展模式”之范例,韓國社會自1987年以來,成功地實現了民主化轉型發展。從以官僚主義為本轉向以資本為中心的發展政策,民主和公民社會也有所發展。但是,無論從激進民主還是從生態民主視角來看,韓國都未能取得成功。因為基于工業和資本的韓國發展模式,在強化自身持續性的同時,導致社會及生態不公平的雙重危機,即“生態一社會危機”。本文將對韓國的發展模式進行探討。
對韓國發展模式可持續性的評估
在全球化的浪潮中,過去20年,韓國的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獲得了巨大發展。經歷了1997年金融危機,很多韓國企業通過改善效率和透明度,變得更加穩定。作為民主化的成果,國家的腐敗問題已明顯減少。鋼鐵、造船、半導體制造等企業,已排名世界第一。這些“經濟成就”,使人們的視線從依附新殖民主義國家壟斷資本主義理論等左翼理論轉移到發展中國家理論。
沉浸在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海洋中的韓國資本,將可能把成為經濟體系負擔的社會及自然與環境考量統統拋到腦后。那些被認為是有礙市場體系效率發揮的因素逐漸被社會所疏離和拋棄。同時,比這種社會排斥問題更為復雜的是環境外化或環境排斥問題。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人們對環境問題及其運動發展的日益關注,環境預算一直在穩步增加。因此,環境質量,比如空氣和水的質量才能得到局部改善。但這種改良性的環境政策,并不足以處理經濟高速發展過程中造成的日益嚴重的污染問題。污染防治和整治技術及相關投資,并不能在經濟高速發展時期對環境污染治理起到太大的作用,韓國目前的發展模式在生態上是不可持續的。
韓國資本主義的成功雖然可以被視為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成功案例,但不可忽視的是,全球資本主義是一個只能通過對社會和環境殖民掠奪才能維持下去的系統。這種掠奪必然引起石油資源枯竭和全球氣候變化,并會激起不同國家的自由民主運動。如果世界主導發展模式及其韓國版本都是既不公正又不可持續的話,那么就必須考慮改革這些模式。
工業主義范式和生態化范式
1、工業主義范式。雖然生態一社會危機已嚴重地影響了我們的生活,但我們的生活與思維仍處在工業資本主義的框架內。在分析工業主義范式時,諾姆·喬姆斯基基于兩個向度——傾向于國家控制與反國家自由的向度和公平與非公平的向度一一將發達工業國家分為4種模式:國家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福利國家資本主義(社會民主主義)、自由社會主義(協會主義)和自由主義(新自由主義)。這些模式都是基于人類中心主義的意識形態,強調經濟體系和社會的關系。在上述分類的基礎上,韓國在替代性模式話語上表現出一些顯著的特點。
第一,目前,韓國很少有人將國家社會主義作為一種替代性模式。自蘇聯解體與東歐劇變后,由國家主導,將生產資料國有化,并積極追求社會絕對公平的發展模式,已經缺乏可行性和合法性。這種模式慢慢退出了歷史舞臺。
第二,自由主義也不能被界定為一種替代性模式。因為它已經被確立為韓國社會意識形態和實踐的主流的組成部分,這一主流是自由主義、反共產主義和親美主義的結合體。
第三,許多人提出資本主義福利國家模式可以作為替代性模式。金大中和盧武鉉政府都將這種發展模式作為其執政時期的目標。但兩屆政府都由于種種障礙,不能成功地吸納新自由主義的經濟策略——日益激烈的競爭、國內資本的抵抗、保守的地緣政治等。
第四,自由社會主義是一種烏托邦式的空想社會主義,強調的是保障個人自由、社會公平和民主參與。自19世紀以來,雖然曾一度蓬勃發展,但當國家社會主義失敗后,它僅存在于合作社會運動或地方運動之中。
上面已探討了工業主義范式的四種模式。問題是,在這些范式中,我們有可能克服生態一社會危機嗎?工業主義范式作為當今時代的主導性范式,基于以工業為核心的發展模式,不能認識到生態體系承載能力的有限性。即使人們認識到了,也會認定這些問題可以通過工業技術和體系的改進得以解決。雖然遵循上述四種范式的某一種都可能取得短期內的和地方層面上的發展,但它們幾乎不可能保證全球生物群落在未來實現可持續的、公平的發展。
2、生態化范式。生態主義范式認為,環境問題或環境危機在解決各種問題時應得到優先考慮。這里借用諾姆·喬姆斯基的方法,以對生態民主支持還是反對為標準,把生態主義范式認為四類:生態權威主義(權力歸國家和官僚),自由環境管理主義(權力歸市場),福利國家生態主義(通過資本主義同時實現生態和福利),生態社區和協會主義(權力歸生態社區或協會)。
第一,生態權威主義。一個國家為了解決生態問題,通過強化統治階級的權力,來實現從上而下的生態轉換,被稱為“生態權威主義國家”。在20世紀80年代,一些韓國青年認為,通過對社會主義國家的生態重塑,可以同時解決資本主義問題和環境危機問題。還有些人認為,只有通過強權國家才能控制人類的貪欲,從而保護作為人類共同財產的自然和環境。但在現實中,幾乎沒有成功的案例。雖然這種模式可以解決部分生態問題,但它必定會引起其他社會民主問題。
第二,自由環境管理主義。其基于新自由主義發展戰略,試圖運用市場機制,通過全部市場的自由化和私有制來解決環境問題。美國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曾在實施積極環保政策方面處于領先地位,如今卻對新自由主義時代的環境自由管理政策感到非常滿意。但美國無疑是目前引起全球環境危機的主犯,因為市場本身就是造成生態危機的根源之一。當然,如果政治權力能夠超過市場權力并設定生態系統極限,那么,市場機制就能夠作為極限范圍內為生態系統平衡服務的一種機制而運作。
第三,福利國家生態主義。這種發展模式是社會民主黨政治意識形態的體現,與可持續發展和生態現代化有著緊密聯系。這一模式堅信可以在國家和社會力量的作用下控制和管理
資本主義的生態破壞力量,同時保持資本主義和國家主義的共存。國家可被視為關鍵性證據來說明一一環境問題可以通過國家系統和社會福利的生態改革來解決。從北歐福利國家的案例中,可確定這種發展模式在一些國家是可以取得成功的。
關于生態福利國家模式,韓國生態專家趙明來提出了“綠色進展”的概念,主張通過四項戰略,實現韓國的生態后現代化:在國家層面上建立生態后現代化模式;將發展國家轉換為綠化國家;將工業制造和市場體系向環境友好型結構轉型:促進具有“綠色自我意識”的市民的融入和參與,從而建立“綠化”的民間社會,即加強公共領域的綠色運動。洪成泰則提出,“資源循環型農業社會”是生態社會的最終模式,同時強調,為了達到這一最終目標模式,采取“生態工業社會”的迂回方式是有必要的。以上兩位學者的興趣都集中在民族國家的生態化改革上。
替代性模式的選擇
在工業主義范式處于支配地位的生態一社會危機時代,是否有可能確保建立一個公正及可持續的社會呢?
首先,福利國家模式受日益激烈的全球資本主義競爭的挑戰,生態福利國家模式總是在資本=國家的桎梏中面臨著危險。在“生態現代化”術語中,“生態”概念將退化成“快速現代化”的一個修辭語。
其次,此模式能否在全球范圍內普及還是現實中存在的一個問題。雖然羅馬俱樂部在《增長的極限》中斷定這是不可能的,但后來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在《我們共同的未來》的報告中堅信這是有可能的。鑒于目前各地區持續不斷的環境破壞和遍布全球的氣候變化,《增長的極限》中的話語看起來更有說服力。顯然,如果沒有超越技術解決方案的社會和經濟結構變化的話,“增長的極限”可能在任何時候成為現實,這種危害將集中在貧窮國家并威脅貧困人口的生存。
生態福利國家的模式仍是基于一個由上而下的、以國家為中心的戰略轉變。只要存在一個國家排斥其他國家的世界秩序,人類要想實現生態可持續發展及永久和平的目標,恐怕還有一段漫長的路要走。
上述三種模式都承認國家的存在和合法性,追求從生態向度轉變為現存國家和市場的戰略。與之不同的是,生態社區或協會模式,探求的是消除國家存在或在國家框架之外建立社區或協會,從而重組一個以生態為核心的經濟和社會。鑒于目前資本主義主導整個世界,這一模式只能以小規模的社區和合作協會的形式存在于資本主義和國家主義的框架中。
為什么應該基于生態社區或社團呢?就長期而言,如果不依賴于草根階層人民的自由互惠的關系,很難維持自然和社會的和諧發展。只要資本主義欲望結構占據主導地位,國家和資本就可以在任何時間將社會與自然工具化。
為什么應當是一個生態福利國家呢?生態社區或社團不足以防止強者對弱者的控制,這是就需要一個公共控制體系。鑒于此,我們需要通過一種自下而上的方式重構資本主義國家或不斷擴展的國家,我們需要通過建構生態社區和協會來解構不斷擴展國家的模式,重構一個替代性體系,即“生態協會的聯合體”。“協會的聯合體”應該發展成為自由個體的成熟的自我管制體系,在生態極限范圍內推進一種生態民主。與此同時,建立自我管制的生態協會,發展可以超越民族國家框架的生態民主。
走向替代性發展戰略
在過去幾年里,韓國的生態社區和協會運動一直很活躍。在建設生態社區的過程中,對國家進行生態轉型并創造一個“生態協會的聯合體”,這將會最終消除國家形式,讓一個自治的協會發揮生態福利的功能。
首先要從生態向度抑制和控制全球市場擴張機制,否則替代性發展不能前進。有兩種方式可以達到這個目標:
第一種方式,通過綠色消費主義和公民激進主義直接控制市場,將市場置于生態和社會的限制之下。最激進的和基本的策略是退出資本主義市場,恢復到自給自足的農業經濟。但在當今全球資本主義時代,要形成這樣一股強大的社會力量是異常困難的。其替代性方式是通過消費者的激進主義運動來推動一種“綠色消費主義”,建立一個與資本主義市場并行的互惠市場。在這一市場中,商品價格由不超出生態極限的社會團結原則來決定,即使它們仍受市場交換原則的影響。
第二種方式,通過民族國家和全球治理機制來控制資本。對社會負責的投資可以有助于使資本處于生態和社會的控制之下,同時也有必要增加和改善生態和社會資本的數量和質量,在生態極限的范圍內,依賴公民志愿服務來生產和經營。
最為理想和在意識形態上可能的模式是烏托邦式的,即在沒有民族國家的世界里,自由建立團結而統一的生態社區和協會。但更為重要和迫切的是,面對全球暴力和戰爭的威脅,將現存的民族國家轉換為基于生態和社會向度的社區,而不是消滅國家。
對社會進行生態改造的戰略也很重要。雖然這些試驗是基于小規模、面對面的關系,僅限于基于團結和互惠的具有自我認同感的團體,但這些實驗可以被視為擁有巨大而重要的文化影響力,因為在特定地區成功的實驗可以推廣到更多不同的地區,小實驗的成功可能最終帶來大規模的變革。
在本質上,社區或協會要建立一個強大的社會和生態領域,以確保一種獨立的社會生活。這種自下而上的生態社區和協會轉型策略不同于生態福利國家自上而下的改革戰略,前者批評國家的暴力和不稱職,而后者則承認國家及其公共職能是必不可少的。除非兩者相互契合,不然很難找到一種真正的轉型模式。
近年來,由于某些社會主義國家的解體,自由派社會主義和協會主義處于被凍結的邊緣,很難萌發出新的生命。然而,經過寒冷的冬天之后,這粒種子注定要發芽。正如卡爾·波拉尼所說,如果自我調節的市場給社會與自然帶來過度的侵害,那么,就應該把交換市場——這匹脫韁的野馬一一重新帶回到它應屬的領域。如果我們從現在開始努力復蘇生態和社會的活力的話,那么我們將有可能進入一個不同的資本主義時代,或是后資本主義時代。通過依賴于生態社區和協會的反思性力量,我們有可能也有必要堅持不懈地控制具有排斥性的國家暴力,并擴展一種普遍的理性主義。只有這樣,我們才有希望建立一個永久和平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