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惠
我常聽人說“音樂無國界”。但是我認為,說是音樂無國界倒不如說是音樂中所帶給人的情緒無國界。因為無論音樂多么淺顯易懂,當流傳到不同的國家時,由于各地區文化、語言、歷史意識形態等因素的不同,聽眾對音樂包含的哲理、描述的思想內容的理解必然會有或多或少的差異。但是,任憑聽眾的理解與作曲家的本來意圖有著千差萬別,作品給聽眾帶來的或短暫、或持久的情緒體驗都相差無幾。這正是音樂的特點之一——情緒性。
情緒是音樂活動的必然產物,無論人們聽到什么樣的音樂,基本上都能說出該音樂所表現的情緒是歡快的、悲傷的、充滿仇恨感的等等多種情緒。比如,當大多數人聽到二胡曲《江河水》時,都會感到一種令人心酸的悲涼之感流出心底。有人可能會說,中世紀的教會音樂表現的都是宗教的神圣,沒有任何情緒可言。其實不然,中世紀教會音樂雖然整體聽上去它所表現的情緒并不明顯,但其原因并不在于音樂是否表現情緒,而是在于音樂中表現的情緒是穩定持久還是頻繁變化的。穩定持久的情緒必然會為人們帶來穩定的情緒感受,如在挪威作曲家格里格的管弦樂組曲《培爾·金特》中的《索爾維格之歌》中,柔美而又略帶傷感的主題旋律貫穿于音樂的始終,使整首樂曲都籠罩于猶如索爾維格的性格般憂傷卻又充滿柔情的“輕煙”之中;反之,多變的情緒則會使聽眾的情緒也隨之頻繁變化,這只會使人的內心產生一種無以言表的情緒體驗,如《格里高利圣詠》中的單音旋律在起伏中都會給人以不同、甚至相反的情緒,但這種情緒所保持的時間很短暫,有時甚至就只有幾個音,因此,就產生了人們心中的所謂的“無情緒感”。我們可以說,音樂創造了情緒,如果將音樂中的情緒比作風的話,那我們聽音樂時心中的情緒不過是我們內心隨風而激蕩涌動的海浪。
人們對音樂中的情緒是不能以語言準確描述出來的,這也正如人們內心的情緒一樣,是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感受。這就決定了當音樂表現或者引領聽眾體會音樂表達的情緒時從不需要任何的心理中介,這一點無論是美術還是舞蹈都是不具備的,而在文學藝術中雖然擁有眾多詞匯,但微妙的情緒及多種情緒快速的切換,則更是它所不能準確表達的,這便是音樂語言的非語義符號性。音樂的這種非語義符號性能夠準確地反映出細膩、微妙的情緒變化,這是它與其他藝術形式相比之下的優勢所在,但是也正是這種非語義符號性使它極易使人產生對音樂內涵的“多解性”,如當我們忽略德彪西的作品《風與海的對話》的題目來欣賞它時,很可能有的人會理解為描寫的是海上暴風雨的場景,有的人會理解為描寫的是勇敢的水手與海上暴風雨搏斗的情景。這就不能使聽眾更為準確地明白它所要表達的情感與思想內涵,這也正是它與其他藝術形式相比之下的不足之處。這就需要不但要取姊妹藝術之長,以補音樂藝術之短,還要使聽眾在結合其他姊妹藝術理解音樂時加入自身的主觀想象。
音樂藝術較容易借鑒的姊妹藝術是文學和舞蹈。在對文學藝術的利用上浪漫主義音樂家柏遼茲就運用了標題、文字說明、文學性的故事情節等諸多文學因素向聽眾描繪出了他要表達的故事情節與其中熾熱的情感;“藝術歌曲之王”舒伯特則在他的藝術歌曲中選用優秀的詩歌作品,以表現“流浪者”的落寞,演奏八角琴的“老藝人”的孤苦,夜晚彈著琴與心上人幽會的小伙子對姑娘的一往情深……而在舞蹈藝術與音樂的結合上,形體的語言則講述了劇情中音樂所不能充分展現的驚心動魄和蕩氣回腸。無論是“白天鵝”的純潔、“黑天鵝”的妖艷、“吉賽爾”的深情,還是春天原始部落祭壇上瘋狂舞蹈的大地之神的祭品——一位美麗的少女,都已超出了音樂的表現范圍,而正是舞蹈對音樂的詮釋才使得觀眾準確地理解了音樂家的意圖。
音樂的其他諸多姊妹藝術雖然能對聽眾理解音樂很有幫助,但是如果沒有聽眾在此基礎上的主觀想象的介入,那么音樂家的創作意圖也是很難被聽眾所理解的。而至于聽眾在傾聽音樂時加八的主觀想象成分,我認為,在通常情況下還是聽眾產生聯想的情況更多一些。在這方面,我認為柏遼茲的標題交響曲可以說是最好的例證,他的交響曲《幻想交響曲》中文學化的標題、解說詞以及情節性極強的音樂布局都是借助了文學的因素,但是如若沒有聽眾對優美的“戀人”形象、華麗的舞會場面、恐怖的妖魔夜宴場景猶如親眼所見一般的聯想又怎么會有人明白這個故事的經過呢?因此,我們不妨說音樂雖然創造了引領聽眾情緒體驗的情緒,但是音樂中缺失的,也是音樂家所不能賦予音樂的那份情感則是需要聽眾自己創造的。
音樂這門藝術既無可視性,又不可用語言表達,雖然能輕而易舉地觸動聽眾內心最敏感的一角,但它與其他門類的藝術相比更加抽象、深奧、又晦澀難懂。“音樂無國界”這句話固然有它正確的一面,但正如“一千個人讀《哈姆雷特》就會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那樣,雖然同一段音樂為聽眾帶來了相同的情緒體驗,但是由于個人的文化修養、背景、經歷、理解能力等因素的制約,每個人對其理解程度卻大相徑庭。因此,當有人說一段音樂包含著一種怎樣的一種情感時,我們不如說音樂有著怎樣的一種情緒,從而使聽眾產生了怎樣的一種情感。
責編孫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