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德罡
白壽章(1897~1973),原名錫庚,宇壽禪,南和縣河郭鄉左村人,是我國現代著名的書畫大師,其作品繼承國畫的傳統意蘊,又推陳出新,形成了獨特的個人風格。同時,他還是一名教育家,在美術教育崗位執教40余年,桃李無數,有成績優異者更繼承先生的衣缽,成為日后美術界的棟梁之才,如已故的河北美術協會主席田辛甫,即是白壽章的高足。
白壽章出身書香門第,7歲入私塾,誦讀“四書五經”,蒙學階段,就已經顯露出在書法上的天賦。家人見其天資聰穎,尤對寫字癡迷,就授之以《玄秘塔》碑帖,令其每日課字。從此,白壽章朝夕揣摩,寒暑不輟,書藝大有長進。就讀高等小學期間,白壽章的柳體楷字已經初具其形,這時,他已不再拘泥于柳家一體,而是遍采眾家之長,上溯漢魏下迄宋元,博覽名帖,且能模擬肖似。為了尋訪臨摹素材,他殫精竭慮,用盡渾身解數。有一次,年紀尚幼的白壽章不顧路途遙遠,徒步到離家四五十里的沙河,將當時尚留存于世的顏真卿的《宋景碑》全文拓下,反復研習,幾近癡魔。
古語云,“書畫同源”。白壽章在習字期間,受廟宇壁畫和演義小說插圖的影響,也對繪畫產生了濃厚興趣,在摹寫碑帖的同時,臨習《芥子園畫傳》。書與畫雙管齊下,并舉不悖,為白壽章日后的藝術創作打下扎實的基礎,也為他創立獨特書畫風格埋下伏筆。
18歲那年,白壽章考入邢臺省立第1 2中學讀書。多年的積累,再加上讀書期間視野大開,白壽章的創作意識漸漸覺醒,他已經不滿足于仿效古人,開始追求屬于自己的書藝風格。在繪畫上,他也不僅僅局限于對《芥子園畫傳》的臨習,對個人畫風也有所思考。為此,他常到古董店欣賞古人字畫,對文人畫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尤愛青藤、石濤、石溪、八大山人、任伯年等人的作品,從而奠定了攻習中國傳統繪畫的基礎。
高中畢業后,白壽章考取了國立保定高等師范美術專科學校,與王雪濤結為同窗好友。當時正值新文化運動時期,歐風美雨在傳播新觀念的同時,也否定了一些傳統文化的價值。反映到繪畫上,表現為崇洋風氣盛行,有些繪畫界人士甚至認為中國畫不科學,鼓吹以西洋畫法取代傳統繪畫。白壽章和王雪濤等人不盲目崇洋,身體力行,為國畫張本,堅持繼承、學習中國繪畫傳統,并在詩書畫三結合方面,沿著傳統文化的脈絡摸索前行。
從保定美專畢業后,白壽章回到家鄉執教。其實,按照他的學業成績,本來可以謀到一個更好的職業,但當時祖父年事過高,家庭境況有些拮據,為照顧老人,擔起家庭責任,他只好回到本縣。回鄉后,他先是在高小教書,后來又到南和簡易師范學校做教員。當時的白壽章年僅24歲。在他邁出走向社會的第一步時,便與教育事業結下了不解之緣。
1931年,白壽章到邯鄲大名的省立第七師范擔任教員。大名師范是一座比較正規的學校。當時有高師、初師共十幾個班,每班每周都排有兩節美術課。白壽章一人除擔任全校的美術教師,還負責一部分語文教學,負擔繁重。然而,他毫無怨言,愉快地承擔了這繁重的任務。
初到學校,學生只是聽說白老師才華橫溢,書畫雙絕,但并未在現實中真正見識過這位老師,學生們原想,白老師這么有名氣,一定是個洋紳士,才符合當時藝術家的時髦形象。直到一見面,他們才知道,傳說中的才子原是一副穿布衣、剃光頭的鄉下人打扮,不由懷疑他“是不是真有學問”。白壽章笑對學生的輕視,憑著自己旺盛的精力和對美術教學的熱愛,不但很好地完成課堂教學,還廣泛地組織課外活動,從多方面培養學生的知識才能。白壽章的努力沒白費,他終于得到了學生們的服膺。
在教學中,白壽章親自編寫教材,繪制畫稿,自己動手刻寫鋼版,油印講義,還將一部分自編自畫的簡筆人物、花鳥畫稿印成書冊,發給學生。在白壽章的影響下,大名師范出現了一個學習美術的風潮。許多學生課內學畫,課外找老師指導。為了滿足大家的要求,白壽章在學校成立了中國畫研究會,吸收繪畫成績好的學生參加,并利用課外時間專門輔導,講述、示范一些課堂上講不到的較深刻的知識和技法。此外,他在學校還舉辦各式各樣的繪畫成績展覽,出版《大名師范校刊》,選取好的美術作品刊載發表。這樣不僅進一步激發了學生學習的興趣,還從中發現并培養了一批美術人才。
白壽章在大名師范任教一直到1937年。“七七事變”之后,華北淪陷,校園也為敵偽所竊踞,正常教學就此中斷。日偽政府想利用他的社會聲望,委任他為偽縣長。出于濃厚的民族意識與愛國情懷,白壽章拒絕為日偽做事,寧肯坐牢也不肯就任,一時間在當地傳為美談。辭職還鄉后,他與好友李仁堂在沙河合開一間“廣益堂”藥店,為窮苦人舍藥治病,過著半農半醫的隱居生活。
1945年,目寇戰敗投降。黨組織在邢臺籌辦北方大學,時年49歲的白壽章先生再度投身教育事業,受聘參加北方大學的籌辦工作,并擔任美術教師。1952年1月,他調入邢臺師范學校任專職美術教員。為了彌補逝去的光陰,他又以百倍精神投入到教學當中。
白壽章在邢師享有很高的威望,學生對他的書畫才能非常崇拜,甚至傳說白壽章能在面對學生授課時,不用轉身,就能在身后黑板上畫出一只老虎。“身后畫虎”被傳得神乎其神,白壽章哭笑不得,每每拿出自嘲一番。
因為在書畫方面的深厚造詣,白壽章曾被京津各大高校爭相延聘。50年代后期,白壽章的女兒幾次勸說父親到北京發展。女兒的勸說使白壽章動了心思,他專程到北京找到好友王雪濤商議。當時,王雪濤已被打成右派,不但畫價大跌,自身都難保,所以,王雪濤對白壽章來北京發展一事極不樂觀。同時,他還列舉了一些白壽章難以接受的現實問題,如初來乍到,必須先“打場子”。白壽章性格耿直,對此十分厭煩,所以,打消了在北京做職業畫家的念頭,回到邢臺,繼續做他的教書匠。
白壽章的書法早年多作正楷,以顏柳定型,用魏碑復蓋,中年以后轉入行草書,取法二王。他還將繪畫上的布局、物象神態,筆墨變化,疏密關系都恰到好處地融進了自己的書法,所以,他的書風剛勁拙樸而含秀潤之氣,挺拔舒展又寓典雅之美,被譽為“白體”。
白壽章的繪畫藝術,繼承了中國民間傳統技法,汲取歷代文人書畫大家的精華,不拘成法以草書筆畫入畫,發揮了中國畫以線描為主的特點。繪畫題材以花鳥、山水為主,尤擅花鳥。其畫不囿古法,取法自然而高于自然,并施之于自己稚拙而又洗練的行草書用筆,加之極簡的用色,造型生動,線條道勁,章法新奇多變,畫風沉靜純樸。他每次畫畫前,必成竹在胸,一藤一枝、一花一鳥乃至題字的大小、位置都仔細斟酌,形依于情,情附于形,創造了雄放、古雅、蒼秀、剛勁的獨特藝術風格。他的題畫詩也富含意境,如畫雄雞菊花時,題詩:“黃紅花開枝橫斜,有如東籬陶公家。老來生趣更濃溢,特愛延年益壽花。”畫芭蕉時,曾題句:“墨汁一瓶酒一瓢,興致淋漓畫芭蕉。”閑散不失童趣。
白壽章一生淡泊名利,以書畫養性情,從無清高自傲之氣。有人登門求字畫,他總是慨然應允,即便是找他畫鞋樣、枕花這樣的小東西,他也樂意之至。有時,畫出得意之作,別人求走也不惋惜,他說,自己喜歡和別人喜歡是一樣的。他畫了一輩子畫,寫了一輩子字,臨終時,身邊卻一幅字畫也沒留下。
責編孫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