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璐：媽媽的愛，是一枚青青的橄欖

卡　瑪

口述李小璐撰文卡瑪

她們是中國影壇的一對“母女花”，媽媽張偉欣，女兒李小璐，她們分別在屬于自己的時代，為中國電影奉獻了一個又一個精彩的角色，也為自己的人生奠定了精彩。

曾經想當然地認為，這樣一對母女之間，一定也有著許多精彩的親情故事吧?當我將這個問題提給李小璐的時候，她笑著搖頭!“其實我和媽媽的關系。不像外界想象的那么親密，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們彼此怨恨、相互疏離，當然現在我們關系很好，好到走出去別人都以為我們是姐妹倆，還說姐姐長得比我好看呢!”從怨恨到理解，從疏離到親密，這對母女，走過的是怎樣的一條親情之路呢?

成長之路，我和媽媽曾經冷戰兩年

在我6歲的時候，媽媽就出國念書了，所以我小時候對媽媽沒有多少感情，印象最深的是每個周六的傍晚時分，奶奶會早早地讓我坐在電話旁邊的小板凳上，告訴我媽媽要從遙遠的地方打電話來，要和我說話。讓我等著。然后電話鈴聲就會如期響起，我聽見一個很好聽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來，問我很多問題：乖不乖呀?吃蔬菜了沒有啊?會認字了嗎?想不想媽媽呀?我總是不知道該怎么樣回答，每次奶奶從我手里接過話筒，我都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對小時候的我而言，很難把電話里那個聲音和媽媽聯系起來，但我在心里想象了另一個“媽媽”，每次和小朋友們在一起的時候，別人說媽媽怎么怎么樣，我也說我媽媽怎么怎么樣，比如媽媽給我梳辮子啦，媽媽帶我去動物園啦，媽媽給我做冰激凌啦，說的全是想象中的事情，但是有鼻子有眼的，搞得別人都以為是真的，根本不知道我媽媽其實是在國外呢!現在想起來很有意思。

那時候媽媽大概每兩年回來一次，我很喜歡媽媽回來，那樣的日子對我來說每一天都是節日，可同時我又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和她那么親密，因為這個人是要走的。如果我和她很親密的話，到她走的時候就會很難過的……很難想象那么小的孩子就已經學會保護自己了。每一次媽媽要走的時候，我都不哭，我只是跟著她，她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一直送她到電梯口，我知道再也沒法跟著她了，就會把自己的一個心愛的東西，比如一塊小積木，或者是一面小鏡子，飛快地放到她的手里。每一次，媽媽都哭得很兇。

我14歲那年，媽媽把我接到了美國。那個年紀的我挺叛逆的，剛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到處都是新鮮的。學校里老師又不怎么管，于是一下子撒開歡兒來玩兒。很快就結交了一大幫好朋友。媽媽那個時候在一家公司上班，已經做到高管一級，不分晝夜地忙。所以我們即使生活在一起，她也沒時間和我呆在一起，這是最讓我失望的地方，當時心里就覺得：這個女人眼里除了工作。根本沒有別的。

記得一次周末，媽媽和客戶約好去打高爾夫球。她前腳一出門，我后腳就打電話呼朋喚友，叫來一大幫人在家里喝啤酒聽音樂，玩得好開心。沒想到那一天媽媽會提前回來，看到我和一幫穿著奇裝異服的男男女女呆在一起。把家里搞得烏煙瘴氣，她非常生氣，怒氣沖沖地大聲訓斥我，我的朋友們見到她這個樣子，都灰溜溜地跑了。

我很生氣，因為媽媽在朋友面前丟了我的面子，更因為我一直不能諒解媽媽——你現在知道管我了?早干嘛去了?我那么小你就把我丟在國內自顧自出國了?那個時候你怎么不管我啊?再說，怎么你在外面和客戶玩兒可以，我在家里和朋友玩兒就不行?太專制了!那一天我在日記上寫下：我發誓，再也不理這個自以為是的女魔頭!

那個時候真的是很倔強，我真的就不再理媽媽了，她的性子也硬，也不理我，這可苦了爸爸，夾在我們母女倆之間來回說好話，可是沒用，我們不聽他的!就這樣，我和媽媽整整冷戰了兩年!最后打破這個僵局的，是電影《天浴》。

影視之路，媽媽是個嚴厲得不近人情的老師

由于媽媽的關系，我很早就接觸到電影，很小的時候就在一些電影里扮演過角色。不過我踏上影視之路的真正起點，應該是《天浴》吧。這部戲是媽媽幫我接下來的。那時候我們還處在冷戰中，她做這個決定并沒有和我商量，這讓我非常生氣：你以為你是誰，可以隨意安排我的人生?

完全是出于逆反心理，我說我不喜歡拍電影?？蓩寢尫浅妱莸馗嬖V我，她已經和人家簽了合同，違約是要賠錢的。所以我拍也得拍不拍也得拍。就這樣，我去拍了《天浴》。

在拍攝現場，媽媽全程陪著我，所以，我哪一點表演得不到位，都逃不過她的眼睛，比導演還厲害。有一次，服裝師給我梳頭，動作急了一點兒，把頭皮拽得生疼，我一急，就叫了起來：“哎呀，輕點兒嘛!”媽媽在一旁聽見了，將我拉到一邊，狠狠教訓了我。她說：“演戲要好。做人也得好，否則你身邊的人都不愿意幫你，你演技再好有什么用?”然后，硬拉著我去給那位服裝師道歉。我覺得她真是小題大做，很煩她盯著我，記得那時候我經常和導演陳沖阿姨說：“我不喜歡我媽媽在現場，你讓她走嘛!”

因為《天浴》，我獲得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獎，不過，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通過這一次經歷，我發現自己真的蠻適合，也蠻喜歡演戲的。頒獎當晚，是媽媽陪我去的，她俯在我的耳邊悄悄對我說：“怎么樣?現在得謝謝我了吧。”我也和她開玩笑：“行行行，等我拿了奧斯卡再好好謝謝你!”

那之后，我的拍片機會多了起來，很辛苦，和媽媽在一起的時間也少了。每次我從片場回家，都很渴望得到媽媽的噓寒問暖，可是她每次看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表現怎么樣?導演有沒有夸你啊?”搞得我真的很煩，每次她這樣問。我都一個字也不想回答。偶爾媽媽陪我一起看我拍的那些電影，她根本就不是欣賞而是在“挑刺”：這個眼神不到位啦，那個動作顯得很生硬啦……氣得我總拿話噎她：“你會演。導演怎么沒找你演啊?”

還記得那一次在西藏拍戲，我出現高原反應。說話都很困難，頭痛、嘔吐，那一次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哭著打電話給媽媽，我說我想回家。媽媽不讓。她說：“你撂挑子回來，那整個組怎么辦?得浪費多少錢你想過沒有?你怎么能這么不負責任呢?”我聽見她這么說，心真是涼了半截，我說：“那是我的生命重要，還是錢重要啊?”媽媽在電活那邊大聲對我說：“你放心，你死不了!”氣得我當時就把電話摔了。

當然我最后也沒死，而且還算圓滿地完成了拍攝任務?；氐郊?，你猜我媽說什么?她還笑著說：“你看看，我說你死不了嘛，你們這些80后的孩子就是嬌氣!”氣得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總之，我和媽媽就是這樣一碰面就要叮叮當當個沒完，我爸說我們倆可能八字“犯沖”。我很悲傷，我認為媽媽一點兒都不愛我，根本不關心我的死活、我的幸福，甚至認為她就是想讓我出名，她好做名利雙收的“星媽”。

和解之路，媽媽是我一生的榜樣

我對媽媽的不滿，在我18歲生日的那個晚上達到了頂點。

那一次，為了我的生日，爺

爺奶奶特地飛到美國和我們一家團聚。本來說好，那個晚上我們一家人要一起好好吃頓飯，可是臨出門時，媽媽卻接到公司董事長的電話，讓她去公司開會。她二話沒說就要走，我終于發作了，大聲斥責她是一個自私的、冷漠的、虛榮的工作狂!我哭著說著，把這么多年心里的委屈都發泄了出來，完全失去了理智，自己也不知道胡說了什么，只看到媽媽靜靜地看著我，眼圈紅了。

我發泄完了，心里舒坦了不少，故意在房間里把音樂開得震天響，我想你好好反省去吧，內疚去吧。

大概一個禮拜之后，很意外的，我看見了媽媽給我的一封電子郵件，她說了很多，解釋了她為什么在我那么小的時候就出國留學，為什么醉心于工作而疏于關心我，她說：“身教勝于一切，你是女孩子，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辛苦，其實就是為了給你一個很好的榜樣，我要你做一個像媽媽一樣的自強、自立、自信的女人，因為你只有做到這樣，才可能擁有真正幸福的人生。我不能忍受，很多年以后。你看著別人的媽媽那么成功，然后來問我：‘媽媽，你為什么不能像別人的媽媽那樣呢?你為什么老是呆在我的身邊呢?這么些年你都做了些什么?”

好像就是突然之間，我有些了解了：是的，媽媽是那么美麗、成功的女人，她完全可以享受人生啊，她為什么要活得那么辛苦呢?

真正讓我徹底改變對媽媽的偏見的，是那一次我參加一部由名導演執導的影片女主角的角逐。去試鏡的時候，導演就言辭暖昧地暗示我：“想演女主角?不付出哪行啊?”那種語氣讓我很不舒服。結果我沒參加試鏡就走了。回去和媽媽一說，媽媽破天荒地站在了我這一邊，她鄭重地告訴我：“你做得對!就應該這樣!不就一個女主角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小璐啊，你要記住!你演戲是因為喜歡。而不是為了別的，你永遠不要為了這個而得不償失出賣自己，你永遠不要害怕，因為你永遠有路可退，媽媽是你最堅強的后盾!”那一天，我看著媽媽，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我終于懂得，媽媽是愛我的啊!只不過，她的愛更深，不輕易顯露，而在關鍵時刻，只有媽媽，會為我挺身而出，撐起一片藍天，讓我沒有后顧之憂。那一天，我在心里暗暗發誓，以后我要聽媽媽的話，讓她開心，讓她感覺到：有個女兒真不錯，真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啊。

電視劇《奮斗》，是我和媽媽迄今為止在影視上的惟一一次合作，這部電視劇的化妝師也是媽媽當年拍攝的電影《飛來的仙鶴》的化妝師。有一次，我拍戲的時候頭頂上一塊天花板掉了下來，差點兒把我砸暈了。當時大家都勸我去醫院檢查一下，可是我休息了一下，覺得沒什么大問題，就接著拍戲了。這位化妝師在旁邊看到這一切，很由衷地感嘆道：“不愧是張偉欣的女兒!”她告訴我。我媽媽在拍《飛來的仙鶴》時，有一次因為勞累過度而吐血，血都噴到了她的身上。就是那樣，媽媽也沒有影響電影的拍攝。“你真像你媽媽?！彼f。

后來，我將這件事說給媽媽聽。她很高興，說：“你總怪我對你要求嚴。可是身為演員，就得有個演員的樣子。演戲、做人。都得過硬，只有這樣，你的藝術生命才能長久，你才能憑借實力獲得別人得不到的機會，你懂嗎?”我懂——我懂了媽媽，一切的一切，你都是為了我好啊，作為張偉欣的女兒，我一定要更加努力，不給媽媽丟臉!

現在的媽媽。雖然事業已做得很成功，但還是沒有停止追求的腳步。她還是那樣忙，對我也還是那樣，少溫情，多苛責?？墒俏也环纯沽?，我盡量努力達到她對我的要求，因為我了解了她的良苦用心，了解了她的愛，就像是一枚青青的橄欖，剛吃進嘴里時，是苦的澀的，可是時間久了?；匚镀饋恚瑓s有綿長的甘甜與芳香……

責編魏玲